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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第一方案
他原以为是被叫来做私人保镖,再不济也是秘书,“伴侣”一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被带到办公室,他挖了挖耳朵,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关上房门,将所有噪音都隔绝在外。
陀思妥耶夫斯基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他却没什么继续坦诚的态度。重复说着,他一摊手,仿佛这就是所有解答了。“您看,就当帮我这一个忙吧。”
“……您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我信任您。”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桌上一封未写完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那是让伴侣合法化的文书,上面只差一个签名,“其实什么也不用做,我已经把各项手续办理好了。”
果戈理接过文书。他沉默着。对方似乎根本没觉得他会真正拒绝这事,需要的只是缓冲的时间。
“您可以在所有我能进入的场所自由出入,我们身份相当,您不需要再受到额外审批。也不用再回哨兵所过无所事事的日子了,在我身边每天都堆积着很多工作,我们有很多外出的机会。”
像递给对方一个生日礼物那样,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待着果戈理的反应,他见到对方如此沉默,迅速试图开导对方。
“我知道您一直当我是好友。我也如此。所以我们不用真的进行结合,只要在人前装装样子就行了。等到最近的风波过去,我会帮您伪造另外一个身份。”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您未来的幸福,您也不用担心我突破您的精神防御。我的为人您最了解,我违逆谁也不会违逆您的本心。您实话告诉我吧,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如此犹豫?”
“不行,因为我,我喜、喜……”果戈理的思绪打结,“我喜……”
我喜欢你。
在对方充满期待的注视里,果戈理忽然希望这间屋里的空调能再调冷一点。他拿着那封信,开始给自己的脸颊扇风。他说不出口。
“我希望您把风波的事先跟我讲讲!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这么急着找伴侣呢?”
“局势当前来不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没有在意果戈理神情的变化,“我也想过别的可能,但觉得果然还是用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如果我和您讲,您就会答应下来的话,那我可以现在就简略说明几句。您想从哪里听起呢?”
听了就是答应的意思?果戈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是先想一想。”
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此目光如炬。果戈理怕直接拒绝损害两人刚捡起来的情谊。据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了解,对方小心翼翼盘算这事恐怕也挺久了,之前做了很多考量,现在拒绝恐怕要伤自尊。他想不明白这么一件大事,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会觉得他果戈理傻呵呵一笑,一拍脑门,就能答应下来——他果戈理是这么随便的人吗?他感到格外头大。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什么人,他是新俄罗斯塔里唯一的高级向导。底层士兵和这样一位大人物互送生日礼物持续七年,众人看在眼里,这已经是众人眼里他果戈理能做到的极限了。
像他这样毛毛躁躁粗心的一个人,七年不忘给陀思妥耶夫斯基送生日礼物。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他,连冈察洛夫都因此而嫉妒着他。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些年,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敢提见面的事情。他一直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能渐渐发现这事——
哨兵所里不少人都嘲笑过他,就因为果戈理这人瞒不住事。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星星和鲜花都摘下来给对方送去。他没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在这方面会如此迟钝。
这人现在居然还在用余光偷瞄钟表。
“就算不用进行深、深入接触,您在前些天光是碰到我就受到波及了。”果戈理提醒他,“我们怎么能成为‘伴侣’?我这个体质可不是向导能接近的!光是帮您开个门什么的,我倒是有把握控制得住,在别人面前以‘伴侣’自居,我们还得隔着两三米远……这不就很奇怪吗?”
“没那么严重。”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这些天我有沿着您的思路做过疏导模拟,下一次触碰的时候如果出现高热反应,我能够处理完美。况且我们不用进行配对测试,只是登记在册就可以。可能会有定期的浅层精神磨合训练,我来想办法推脱过去。”
果戈理败下阵来。怎么会这么难说服?
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机会了,他居然还在在意陀思妥耶夫斯基刚说的“我也想过别的可能”——在意这话里的意思。
除了他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plan B、C、D,他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性讨论问题,可他已经陷入两难的境地:
现在接受的话,就默认了对方之前所说的“假伴侣”,同意做即时交易;他不接受,那他会失去两人之间最宝贵的某种信任,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不采用他了。
“所有登记过的伴侣都要重新测试指标,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您就算想欺骗观察员也会被发现啊。再说精神磨合,您也知道,所有试图打开我精神系的向导全都死了……”
“我不会死。如果您真的让我受伤,我也会破坏您的思维拉您当垫背。我觉得这还是挺公平的。”
果戈理虚弱地笑了一下。是很公平。一本正经说起这么阴暗的主意,反而让他觉得对方有点可爱。他感觉自己这个心态在这场谈话里根本就没有胜算,他最后挣扎着。
“总有别的更好的方法吧……”
“我请您来就是为了此事,我需要一位伴侣,而我信任您。万事周全,就差您的签名,当您在这张纸上签字之后,我将依据上面的承诺分享我的毕生计划——那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的秘密,还以为您会有兴趣听呢。”
“究竟是不是毕生计划只有您自己知道,合同却是白字黑字谁都看得见了呀!到头来铸成的事实只有眼前一件:我成了您的名义伴侣。”
“正是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眼睛发亮,“我需要您,站在我这一边吧,尼古莱。”
我需要您。
哨兵脑袋一热,差点一口同意下来,向导的话才真是不能随便听!他赶紧将纸张有文字的那一面扣到桌上。“那也不行!”果戈理说。“绝对不行,我不想脑袋一热就签这个名,我……”
他也不想失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独一的青睐。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还没决定好,那就假装暴走、不小心把这张纸先撕掉——这样不就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眼里瞬间划过一丝冷漠。缩头鸟一般的心态让果戈理的身边开始隐约生风,他没有阻止他。
“原来如此,您是这样的人吗。”
果戈理心里沉了一下。风偷偷摸摸地又落了回去。“不是!”
“什么不是?”
“不管您想说什么,反正我不是您认为的那一种人。”
“我知道了。没有关系。”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想再听他辩解,他伸手去拿被果戈理压在桌上的纸。“将这张纸还给我吧,您不用签这个名字了。”
话说到这么直白,那么也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了,他请果戈理松手。果戈理死按着纸张不敢松开手。
“我是觉得和一个随时可能将您割成碎块的哨兵匹配过太冒险!”他辩解着,“我这是为了您好。假装成伴侣什么的太危险了,只要不是这种方案我就百分之百地能够帮您!”
——我就是想和您成为真正的伴侣啊!
他把真话咽回嘴里,满胸腔的告白奔流不出,他居然把这么简单一个事儿给搞砸了——
他让他失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准备执行plan B了,他不仅让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再信任他,而且还开始生气,他百口莫辩,刚到手的制服没穿又要还回去了,出门前冈察洛夫要数落他不如草,他心里七零八落地恍一抬眼,却看到对方在相当茫然地反望着他,抽回来的纸把他怼得一个趔趄。
“您喜欢我?”
他低回头去,这才发现对方今天没有带手套。刚刚的争夺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碰到了他的手指,被听到了……果戈理也愣了一下。一个世纪也没有这一下这般漫长。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咬咬牙实话实说了。
“是、是喜欢啊。”
“您认真的?”
“……认认认真了不行吗!”果戈理红着脸,“我、我好歹也是个哥萨克人!我这辈子就不能认真这一回吗?”
“我知道了,那您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果戈理有点宕机。“……什么?”
几乎是让哨兵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桌上的纸被抽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它重新塞回信封,收进榆木抽屉柜中。
从表情看不出向导此时的心情。
“顶层的露天咖啡厅就在出门正对的方向。”
“……那合同书呢?”
“这事就当作我没有和您商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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