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主,黑虎崖有令到!”
“一刻也不让人清净。”他蹙了蹙眉,冷冷一瞥,见窗外的黑影已经识趣退开,再开口时声音便不知不觉柔和下来,“你歇会儿,我马上回来。”
竹门“吱呀”一响,那人匆匆离去,猩红的披风在暮色里格外招摇。
——到她这儿来的时候,他通常是不肯穿那件白衣的。
左右到了今日,其他五剑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无须顾忌被谁发现,也就再没有必要以虹猫的面貌遮掩什么了。
蓝兔轻轻叹了口气,盯着桌上还没烧干的半截蜡烛出神。
她从天子山回来已有三天。这三日里黑小虎拘奔雷、扣旋风、押青光,一举一动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七剑已经被逼至崖边,危如累卵。如今神智清明、又能在谷中走动的只剩她一人,可蓝兔仍未发现招魂引的解药所在,只能束手无策地困在这里,随时防备黑小虎回来。
如他方才所说,三日里,他几乎每天都会“回来”。有时在清晨,他早起练剑之后就到她窗外转转,然后满头大汗地坐在窗边,毫不顾忌地喝着她桌上那壶隔夜的茶水,一边歇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两句话;有时在午后,脚步声远远传来的时候她闭眼假寐,于是那足音进门之后便只在她榻边徘徊几个来回,随后便有毛毯轻轻拂过她脸颊,又在她肩头安定下来,而等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去得远了;有时也会在夜里,他百忙之中唤她出门,陪他四处走上一走,又拉她一块练几招剑法,再将她送回屋,如方才那般在她身边不痛不痒地坐上一会儿。
他们如今这个样子,哪里像你死我活的对头。
蓝兔苦笑着摇了摇头。
服下招魂引解药的时候她惊魂未定,情绪起伏极大,强打精神同他一问一答,自己都觉得自己破绽颇多。然而,不管是虹猫的去向还是与达达手谈数着的那局棋,竟然都一路有惊无险;所以,虽然眼睁睁瞧着大奔受制,但彼时她仍然满怀希望——她毕竟没有被发现,跳跳和达达也还不曾受他控制,他们七剑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天夜里,她怀着这样的心思暗自筹谋,直到跟黑小虎一路走到自己屋门外,这才发觉他在门口站定许久,竟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蓝兔心中咯噔一下,却见他缓缓推门,示意她进去,随即抬脚就跨入了门中。
她心中忐忑,不知他意欲何为,谁料他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径直拿了她洗脸用的瓷盆,亲自出门打了盆水,自顾自地洗起脸来。
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好,只得呆呆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一举一动。黑小虎总算洗完了脸,却也不去碰木架上她的帕子,只随意用手抹了两把水珠,便即回过身来。
易容的药物被清水洗得干干净净,他脸上再无一丝旁人的痕迹,只身上仍披着那件白袍,乍一看来有种奇异的违和。蓝兔不敢作声,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到近前,将腰间的笛子横在唇边,呜呜吹了两声。
蓝兔心头一紧,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他吩咐,不料他垂下竹笛,突然没头没脑道:“我不是虹猫。”
“我是黑小虎。”
蓝兔一怔,只得缓而又缓地重复道:“你不是虹猫。你是黑小虎。”
她以为接下来他要像控制别人那样,命她说出那句“你什么都要听我的”,谁料他长长吐了口气,居然就此打住,再不开口,反而又往前踏了两步,细细打量她的脸。
她竭力将眼神放空,直到他眸色一深,俯下身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她心里紧张无已,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来,却又不能在脸上流露出丝毫异样,只有眼角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不料他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迟疑了好一会儿后伸过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随后就此退开,掩上屋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听着那人的足音远去,心头两块大石齐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