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育人,乃是知识分子的天职。我暗自叹道,徐小姐实在是生意人的女儿,太会拿捏,她说有困惑,要解答,我岂有“不”的道理呢?
腕子轻快地一抖,手表盘就发出仪器相击的脆声,丁零零的,侧耳聆听起来,像什么古董似地。这个年代的留学生历过海外教育,多以放肆为自由,观于李璇夏矜重作派,若非是熟识人物,恐都将以为她是什么传统学究的、年轻女性的封建贵族,身上的西洋玩意儿,仅在于赶时髦。传统学究或年轻女性,全是形容词,修饰作用,封建贵族才是关窍。出身优良的既得利益者,老佛爷在世,便伺候老佛爷;洋务派兴起了,又去呼吁西学为用;偶尔,也用宪政、共和来妆点门楣,显出忧国忧民来,浸于救世的虚幻里,自我感动着,而鞭挞着国民、他人。从春秋战国到而今中华为列强所割据,世道变了,贵族是不变的,人心的封建也很难变。诸君,莫要发笑,上海滩分明不缺这般人——眼前的徐小姐,她父亲就是一例。
扪心自问地,李璇夏也是封建贵族出身,难免残余着贵族痕迹。她早已决意脱离。至今也在砥砺抹杀。
“我却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挑着时间,总不常遇见同学们。”
其实不爱吃甜,但饮冰室是很平民化的场所,她愿意多来此处,见见人间,见见她祖国的细节。甚至她常到码头去,买本《良友》,摊在膝上,也不看,实际读的是手上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临码头几间咖啡馆,随意选一间,点最廉价也最苦的黑咖啡,耳边能听黄包车夫来来往往的闹铃声、包工头喝叱工人的怒声。
她教养向来好,并不显不耐烦。“徐小姐有什么问题呢?”
“若是数学上的问题,没纸没笔,不一定讲得清,但也可以讲讲。若是别的问题——感情问题我是不负责的。”
听起来像玩笑话,实则她讲得却严肃。这年纪的女生,向往爱情,又不愿同男教授讲起,来找她的竟不少。她从来淡淡的,免谈。爱情固然很好,但只是假话。婚姻更是女人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