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铁流后卫的艰辛
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从总体和结果来看,无疑是不朽的史诗。但从它深藏在我们长征亲历者的记忆里来看,每一段每一步都有酸甜苦辣,都含血带泪。
长征出发前夕,五军团在福建、江西交界的地方驻扎,奉令参加了高虎场战斗。
长征过程中,红五军团一直是铁流后卫。兵力很小,只有两个师，十三师和三十四师。三十四师过湘江时全军覆灭，只剩十三师了。十三师后来撤销了师部,只剩三十七团与三十九团,归军部直接领导。这就是所谓“铁流后卫”的全部兵力。

后卫是最艰苦的,也是最危险的。遵义会议前,是掩护中央纵队过山过河。中央纵队抬轿子式的行军,行动缓慢,后面追敌逼近,后卫的战斗频繁,消耗很大。而且,大部队过去后,我们走在后面的要吃没吃,要住没住,什么都是拣剩的。长征又是没有根据地依托的流动,没有剩的东西可拣,因此,我们只好经常饿肚子。红五军团一天夜行军120多里,打两次仗,吃两顿饭是常事。
长征途中,改善生活就靠打土豪,没有别的补充供给的渠道。但沿途地瘠民穷,土豪少,这样的美事也不多。
当然,我们这些“土包子”也闹过笑话。我们在贵州打了一家土豪,缴获一大堆白木耳,也不知道它珍贵,像熬大白菜一样,一大锅一大锅地熬来吃,足实奢侈地“补"了顿。

红军四渡赤水河后,在毛泽东的指挥下,趁云南空虚之际,突然甩掉追敌,大踏步地向云南挺进。
进入云南后,我们的心情豁然开朗,云南风光旖丽,与“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贵州截然不同。漫山是苍翠的树木,亮艳的鲜花,那盛开的茶花,一朵朵,一簇簇,像火焰一样耀眼。村庄的周围长满了高大的芭蕉,阔大的叶子碧绿滴翠,有些人家的房前还搭了避萌歇凉的藤萝架,形成绿荫走廊。
五军团仍然是铁流后卫,在出色完成牵制昆明敌人的任务后,迅速向金沙江方向前进。指战员情绪非常高,夜间行军,白天战斗,吃不上饭,睡不成觉,一夜走八九十里,不喊苦不叫累。有的病号说:“要是在几个月前,我早垮啦,那时心里不明白呀:现在明白了,跟者毛主席走没有错,这点病算什么,一定能胜利走到新的根据地!"
当我们心旷神怡地欣赏沿途风景的时候,一场残酷的阻击战却向我们五军团通近了。

我们快到曲靖的时候,总部传来了“围城三日,让兄弟部队迅速通过”的任务。
五军团主力部队把曲靖围了个严严实实,吓得敌人不敢出城。主力红军则浩浩荡荡从我们身边通过,向金沙江急进。我们胜利的完成了阻击任务,但没想到这只是个小小的序幕。
我们继续掩护着部队朝金沙江前进。一天晚上,我们军团到达了离金沙江边几十里的石板河。这时候,又接到总部紧急命令:就地选释阵地,构筑工事,准备阻击尾追之敌,掩护中央纵队渡过金沙江。

石板河是个小镇,位于禄劝县掌鸠河的上游,因河床都是平展的岩石,像一块块石板铺在河水下面而得名.它是昆明经皎平渡通向四川驿道上的一个重镇。镇上只有十几户人家、两家客栈和几家铺子。房屋都是用石头垒的墙,石板盖的顶,这大概是镇名的又一个来历吧。镇子靠着一座上60里下50里的大山,山势蜿蜒,峰峦重叠。南面有一条小河,把驿道割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些石头砌的台阶,人马车辆过河就得涉水。从石板河下山百里左右就是餃平渡。
毛泽东等总部首长路过石板河时,看中这里地形险要,又是追敌必经之地,当即决定五军团在这里布防,阻击追敌,掩护主力过江。
五军团的部队就在石板河南面沿河构筑工事,抵挡追敌。董振堂军团长带领各团首长察看地形,他兴奋地说:"虽然敌人可能调主力采攻打我们,但是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采取节节抗击的打法,这些大山会帮我们的忙的。”
他部署三十九团位于砍邓附近,作为第一梯队;三十七团位于石板河北面大山,为第二梯队。军团部驻在石板河镇村,前沿指挥所设在小庙丫口。
部署停当,追敌已经临近,以猛烈的炮火向五军团进攻。我们的两个团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因为我军是分散配置,每个山头只有一二十个人,虽然坚守了三天三夜,伤亡不大。

但是,总部传来的命令却是层层加码,起先是要求五军团坚守阵地三天三夜。第二天传来的命令翻了一番,要坚守六天六夜了。第三天的命令,又要求坚守九天九夜。
我们利用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敌人每天最多只能前进七八里。打到第五天,敌人两个纵队云集山下,形势逼人。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当时,五军团个别领导人产生怀疑态度。
这时,中央派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从金沙江北边的会理返回石板河,来传达解释中央的命令。我们感到事态的严重,任务的严峻了.
在军团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上,中央代表李富春在介绍整个渡江形势时,指着墙上地图说:“原先,全军准备从三个渡口过金沙江。现在,三军团虽然从驿江渡过了一个团,但因水流太急,架设的浮桥被洪水冲垮了,不能继续渡江。一军团在龙街佯渡,吸引了不少敌人,但是江面太宽,容易遭受敌人飞机的袭击,也不能在那里过江。如今只剩皎平渡一个渡口可以通船了。因此,中央决定全军的千军万马,都要从餃平渡过江去,这就要延长时间啊!”
这下大家明白了为什么阻击任务会一再加码。
李富春指着地图上的餃平渡继续说:“这唯一的渡口情况怎么样呢?很糟糕!江面有600多米宽,流速每秒4米,江心旋涡很多,渡江十分困难。最大的困难还是渡船太少,只有7条船,大的每回坐30人,小的只能坐11人。几万人马就是日夜抢渡,也得要几天时间。所以,中央要一再加重你们后卫的掩护任务。”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还刚刚开始。但是,与会者神情激动,意气高昂,没有一点畏难情绪。因为这是遵义会议后的中央在指挥,是毛主席在指挥,指战员都相信中央和毛主席的决策是正确的,总部的命令是英明的。
“李主任,请放心!我们五军团坚决完成任务!"董振堂军团长代表大家表了态。
李富春又强调说:“你们的任务是光荣而艰巨的。九天九夜已经过了五天,还有四天四夜,不短的时间哩!你们只有两个团,而敌人的兵力多你们好几倍。但你们是有名的铁流后卫。毛主席要我转告大家,中央是相信你们定能够完成这个艰巨任务的!"
与会者更加激动自豪,纷纷摩拳擦掌,站起来要回到部队去带领战士们英勇战斗。董振堂用手按按,示意大家坐下,他再次代表五军团向中央表态,并命令说:“北面是金沙江,南面是敌人,我们是背水作战。任务完成得好坏,直接关系到全军的安危。大家回去告诉部队,一定要坚守阵地,人在阵地在,用鲜血和生命保证党中央和全军胜利渡江!”

当天傍晚,李富春在董振堂、李卓然的陪同下,视察了前沿阵地。他亲眼看到,毛泽东的指示传达到部队,化成了无比坚强的战斗力量。战士们对他表态说:“人在阵地在,坚决完成任务!""请告诉党中央和毛主席,就是五军团打光了,也要掩护主力安全过江,不要说三天三夜,就是十天十夜也守得住!""子弹打光了,我们就拼刺刀;刺刀拚弯了,就砸石头,石头砸光了;就用牙咬,保证坚守阵地!"
五军团是支能战惯征的英雄部队,但这样高昂的战斗情绪,我到五军团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
董振堂军团长非常富有战斗经验,能够走一步看两步。当他率领战士们阻击追敌的时候,就作好了及时甩脱追敌的安排,把全部伤员送到了后方,这样可以随时撤退。
我们以一当十、以十当百,胜利完成了掩护任务,当我们战斗到第八天下午撤出阵地后,毫无负担地一口气跑了五十里赶到江边,作为最后一支队伍渡过了金沙江,把几只小船烧了。以后当敌人赶到江边,只好“望江兴叹"!
刘伯承总参谋长在渡口表扬我们说:“五军团的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打得很好,掩护全军渡过了金沙江,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1935年6月,我们五军团翻越夹金山,在懋功地区与四方面军的九军会师了。两军指战员像兄弟重逢一样,流着喜悦的泪水,热烈地握于拥抱,沉浸在浓液的友情之中。
五军团与九军驻地紧挨着,来往密切,感情融洽。我们经常组织联欢,交流战斗经验,互访互学,还开展文娱联欢和体育比赛,我还作为五军团的代表,跟九军的代表比赛跳高,我一再要求提高横竿,而且都跳了过去,我获得跳高第一名。
五军团经过长期有耗无补的艰苦转成,物资十分缺乏,九军便主动给我们送来食品和服装,我们也回赠一些枪支弹药。兄弟部队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至今回忆起来都令人感到温暖。
但是,好景不长。别有用心的张国态破坏了这种难得的战友情谊。

以上摘自《欧阳毅回忆录》。

内部矛盾还是存在的

过了几天,来到噶曲河边。董振堂带着红五军正准备涉水渡河,张国焘却说河水看涨,谁也不准过河。老总问带路的藏民,藏民说:这河虽宽,但是不深,只要不涨大水,可以徒步过去。河面有近百米宽,水流不急,不像涨水的样子。但张国焘一口咬定河水正在上涨,不能过。
老总说：“空谈无益,还是派人下去试试。”
张国焘不肯派人,潘开文站出来说: “我去!"老总叫他骑上自己的马。他问明了藏民过河的路线,拿了一根根子,同红五军的一个战士一起骑马下到河里,不大工夫,到了河中心,用棍子试了试河水深度。到了对岸,听见他高声地说:“水不深,最深的地方才到马肚子。大家快过来吧!”
部队立即准备下水,张国焘吼叫:“谁也不准过!叫他们两人给我回来。”然后又对老总说：“河水分明在上涨,我不能拿几万人的生命当儿戏。”
老总说河水并没有涨,即使涨,也涨得很慢。现在正是大队人马过河的时机。刘伯承也过来说，两个人都过去了,证明河水不深,应当抓紧时机赶快过河。

董振堂过来请示：“总司令,我们前卫队先过去吧!”
张国焘竟然不等老总说话,大声吼叫：“不行:现在谁也不准过河,要等河水不涨了,才能定。”
他的蛮横,使左路军只好在噶曲河边宿营。
第二天早晨,天空密云不雨,河水明显地退下许多,朱老总正在组织部队过河,作战局向他报告说,四方面军的部队已按张国焘的命令返回阿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