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烟又少雨的京畿八月，纵使是活泼好动的流莺也不离树荫，自少去钦安，松月斋便设小小香案，除却早晨一柱灵官香，小经也懒抄写。阿冠称：没有这样的女冠。我便好这样问：“我岂是一位女冠？”阿冠再也无话。）
（坤宁的惊雷自月初打响，裴裴打来温水擦拭一长段线香滚下的落灰，清静无为的灵光未及开悟，便从莲冠张牙舞爪的抖落衣衫，无声无息的长香燃了一半，微渺的火光只来得及跳动一次。于是眉梢轻轻一挑。）
：当真？
（无根无据的传言是不至到我跟前儿的，何况是阿冠来提，她虽是个丑角儿，却委实玲珑八面。雾后的笑靥只浅浅展露，这一颗“无尘”的偏心又偏往红尘，经年往事里得赞雪中红梅的恶言尚在耳畔，越俎代庖、风光难觅，到底才是今日之状。）
（这一星的幸灾乐祸搅散无量，坤宁招传，行前照旧敬香，却不料它易折，如跌入滚滚红尘一般果决——一并跌落在鲜艳的苹果之上，难道无生无死的灵官也要告诫险恶的弟子心生善念吗？不过是一个卑鄙的老奴，汲汲营营的贪图蝇头小利，因果所言，正是自作自受。）
（或许是这潦草的辩解勉强动听，唱念‘无上太乙度厄天尊’，又燃一支，它方肯一气儿的消尽，可见神官已经准允。才携裴裴奔赴，以利剑所指‘恶徒’，我本无心披荆斩棘，不过狭隘又卑鄙，图报一时的自私的愤慨。）
眼见未必为实，今次捉得一位心黑大胆的狂妄之奴，娘娘严惩不过是杀鸡儆猴的手段——捉出来的只是一位，捉不出的又有几位？观今日思往后，一时的慈悲怕要再生诸多不可琢磨的事端，壮士断腕之勇，难道敬妃娘娘没有？

【有时候我盯着皇后，或说盯着她身后那张凤座时，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执政台吉的女儿，而是多尔济的明珠，或许是能坐在那儿的。喀尔喀的土谢图出过皇后，扎萨克达尔罕的女儿做过皇后。如今达尔罕大权旁落于多尔济与土谢图，正该是乌珠穆沁声势最浩大的时刻】
【可惜，凤凰终归未落在锡林郭勒的草原上，而是成就了面前这位年岁与我相当的，身处京畿高门的八旗格格。赋予我们新身份的真实目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种互利与臣服的隐喻。作为“满蒙利益”的具象，我实不需要同利益无关者来往过切。因此我并不愿意去追捧，抑或说迎合她。又或者说，去迎合除了宣化的任何人】
【冷眼作壁观殿内人情言语，有维护敬妃的，有抬着皇后威风的，或亦有中庸沉默的。这样的景象在草原上也多见——狼与虎虽然凶残，却都以聚落为生。再狠厉的狼，落了单，也只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猎物。而牛羊虽然拙笨，百十成伍，虎豹也难得好处】
【只是不知眼下，哪一群是虎狼，哪一群是牛羊】
【微微侧鬓，以仅二人可闻的声息向萨仁嗤笑道】中宫好大威风——【施施然支起腰，掩口打了个呵欠。声儿比适才略大了些】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治死也就治死了。投状处裁撤与否，业不过是中宫娘娘一句话的事儿，又何需我们论长短。你说是不是？

【 日迈月征，三年以来，上位者从无有真正放权的心思。以其大智慧，想必都是要为女君铺路，免得于中宫空悬时即出现避凉附炎、拜恩私室之情形，致使宫中山头林立，来日皇后无以立威。否则在潜邸即握权柄的敬妃娘娘，又何需自太后处讨来恩典，才能于宫中名正言顺地行事？】
【 可这山头，不立也立了；这名号，不正也正了！甫在传芳那日，便心觉女子间的恩怨早已形同党附，刻到每个人自个儿选的路上去了。譬如蹊跷的换画之事，今儿也未见真章，怎知是在哪个玲珑心府暗藏？要看清这细密的心思，怕非得面上扫开十层甲、胸中涤去数斗尘了。】
【 监貌辨色在此时也是惘然，只聆过那不一的谏言：自荐分忧代劳的、明里指桑骂槐的、直指同流合污的，自然是各个指着女君收权，来日好论功行赏、分羹一杯。可于端坐上首的中宫而言，这投状处的权，落到慧妃手中，岂非与敬妃执掌时无异？权宠皆要集于一身，慧贵妃的算盘，只怕注定落空。】
【 雪颌微抬，目视而去】：慧贵妃娘娘宠眷久沃、事君以勤，却不想还能惦记着为“君”分忧，实使东西六宫皆要自叹弗如。
【 虽风狂雨骤处，才能见处一化齐之妙。可老姑姑与敬妃有旧，确然是软肋，令我属实不愿再徒增些官情纸薄。思及寿康宫中推牌九时的光景，又心觉此事来龙去脉似曾相识。嘴角勾着笑，目色却已然肃冷】
：因一人贪墨，而裁撤整个署衙，或换去所有莅事之人——若天下万事都得“壮士断腕”如此便捷，自也不必典刑正法了。【复睇哲嫔】哲嫔妹妹倒也是为皇后娘娘省了好大的心。既死一万次还不解气，是否还要谏言皇后娘娘将之挫骨扬灰，将国朝后妃端肃柔和的女德湮灭殆尽，才如你哲嫔的意？
【 却是偏要斜里点清场上情形，请这位诞自长戟高门的坤极，瞧清诸人诸面。场上有多少人乐于以此为攻伐借口，从而借刀杀人？只怕即便我与敬妃今日被攻讦而自陈，都称得上一片真心实意了。】
【 从来不信宫内的宛丘淑媛、名门千金，学的尽是这等兔死狗烹之事】：昔年设立投状处时，皇后娘娘尚未入主凤台，自然不全知其早年效用。现娘娘既已正位，又兼听则明，惩戒过犯事宫人，想必大家俱已臣服于娘娘威仪——若是进一步裁撤，臣妾担忧“过犹不及”。
【 从前身处民间也偶闻舞弊之事，可也极少听说将上峰亦一抹到底的景况。冷肃无情、鸟尽弓藏，于母仪天下的皇后来说未必是好名声。】

【七月流火，至八月暑意犹未歇，皙指却凉，轻搭于腕间镯玉，将眸波徐徐投落至牗外：平旦方过，金乌出巢，天光大亮，朱曦如数万金箭迸射向人间，好一出十面埋伏】
慧贵妃口口声声严惩，是也想请皇后赐本宫“站笼”不成？
【先诘厉出，一时气逆，不禁连咳数声，此是月子时落下的病根，却不欲藉此于人前示弱，就盏饮口温茶，待稍歇后才面皇后】皇后果然贤明。
【复开口时，语澹澹已未显喜怒。“站笼”一刑，传乃明朝权奸大宦官刘瑾所创，其惨酷程度，甚于大辟，尝令士大夫谈之而色变，如今虽是加诸宫奴之身，仍不可不谓骇人视听，倒不知觉禅簪缨门庭，究竟自何处得来这般手法】
于宫禁内施行“站笼”酷刑，杀伐独断，倒在裁撤投状处一事上，听取起诸妃意见来。
【寰视过座间熹妃、恭妃、嘉妃、禧妃等人，有唱红脸的，亦有扮白脸的，当真好热闹，却不知皆不过是上首坤极收权立威的垫脚石罢尔】
想必是因心知肚明，初设投状处虽乃本宫请命，实则却为慈宁领衔，如今太后娘娘远赴雍和宫祈福，鞭长莫及，但待来日归宫，必当问及今日之事，届时皇后便好将裁撤一议，推至今朝附声应和的诸位姐妹身上——当真好谋划呀。

【紫闼肃肃风声起，冗长甬道里乖顺拜谒的眉眼议得是一桩腥闻，迢迢地闯进德清廊庑间的颾颾，正撞在并不算得适宜的时刻。彼时小扬佳尚端坐轩窗前，青白釉花樽拥着窄长的颈，山丹错落地摆放着两三枝，小侍殷殷递言时，银剪正抵着绿叶炳，将将断折了泰半时，兀自回首诘问道。】
就这般发落了？【小侍垂首以应，甫是“站笼”二字款展来，已然教心下微颤，春山颦尖尖】阿姊那处呢？
【暂且相安无事，却不代表着永久的风平浪静。更潮涌的一番疾风贯彻在夜色初褪时，侵晨的朝旭适拨云散雾不足个把时辰，便闻得死讯。许是夜色酣浓、枷锁愈紧，迫得无处可逃、无处可歇，便作别了今朝的乌阳。觉禅女君统御紫闼尚不足载余，竟不知雷霆手段至此。】
【既往坤宁来，惯是寻常丽姝齐聚花厅里，唯是投状处一则，娇丽年青的皇后尚未真正摆在台面上。原以为就此作罢，孰料在酣浓的茶汤饮至尾际时，却似天声骤临，表面缄默平和的一汪镜池顷刻间翻涌来。禁庭内诸丽议事，原本就是珠玑贯贯，各据一方。适见仪妃率先问得站笼姑姑一事，意在为投状处、兴许也为阿姊赢得半寸回寰之地。孰知慧妃旋即便顺势而上，半刻等不得，争权分薄之心昭然若揭。至若熹妃摇唇鼓舌地“指点”一番，惯是她寻常的作风矣。】
【初是半低着的臻首，刻下将将扬了，目波分顾一泓给小乌努。】熹妃原是好伶俐的口齿，主子娘娘尚未曾细数落得敬贵妃姐姐的，便将得一顶不分黑白，寻常惯下的帽子盖来。殊不知佛前最是讲得清净善和，这般是那一处的佛斋甘容得？
【早非囫囵在一池春月的雏燕，困囿在哀戚的风雅情事里，自有进退之维。至若后续诸妃所言，既有隔岸观火，也有火上添油者，诸如甚的断了摘了，仿若轻而易举的几桩闲事。一众淑媛惯是不以为然地、祸水到底不曾沾身。】
皇后娘娘容禀，既是已然发落了那罪行累累的奴才，原是这投状处教她搅乱的浑水也该消停了。投状处设立所费人力物力本也不少，况也非每一桩每一件都成了糊涂无用事，自有其益处在，尚未到需斩草除根了断之的程度。再加以此番娘娘罚得那宫人，以儆效尤，往后任凭谁敢松懈谋私？倒不若留着，再加以整改管束，总归是受用的。

【飙风里只是寥阒，连寻常时的低声呜咽也没有。直至聚在高檐的鹎鶋扇翅归巢，才叫冷风飕飗里，裹挟了点儿生气，慢慢渗进惠誉斋来。彼时我瞧着一副暮山横翠的名作已有一个时辰：渡口旁的丛莎渐渐暗了，况乎寥夐的冷江里，那叶无并华镫的扁舟呢。日入层云，翳翳凄凄，将请晴虹。】
【小侍将启第一盏时，哈季兰急匆匆叩开门扉，还叫门槛绊了趔趄。随之而来的，是今日一桩喧沸于宫阃的轶闻结局：人命竟如此迅捷地像颓墉般，倾倒了。微阖晴眸，暗暗侧颐。碎石水磷磷，血液冲刷时，总归是有些疼痛的——仍于此心有余悸，不愿真切地去看一眼站笼之狞恶。可势在必行，我投之淑房，仰敬她措置裕如、果决博大的毅姿，还未新硎初试，何来异议。禀命之余，更需身先士卒地奔赴刃树剑山。】
【萧晨万籁，暮节里活物似都眷恋玄青的苍旻，要醒的晚些。畴昔缱绻于槐安国的稚女，却因初秋百里香味的风霜灌了满怀的寒霭，早早归神，将墨色里的闇野观个囫囵。眼见萤远光消，细算着今日曙雀何时才肯入主大圜。可惜直至我诚然拜谒于威权莫贰的坤极座下，甚至于众姝已叫鹓池新主一言而炸开层迭的骏波时，它仍未赴约。】
【可我想比之更要紧的，应是“道德博闻、克定祸乱”的嘉妃是否已在此宴中。谮诉不绝于耳，何苦都向着中宫、敬妃而去呢。要知露叶翻风时，“站笼”二字，当是从疏月的清辉里摘取的——而我有幸藏下几缕憧憧的影子，献于今日诸芳。玉指搓摩袖纹度时，几吸来回，才肃身坐半，恭谨纯然。】
宫奴不善，以权谋私，幸而皇后娘娘明鉴查惩，及时止溃。可今日有她，便没有旁的奸奴了么——若是没有，也毋需设这投状处了。
【颊上惑色隐，清光慢转嘉妃，是赞】闻说是嘉妃姐姐想得此法，才好震慑六宫奴才，想必来日有此人在前，奴婢们当会枯脑焦心，谨守本分了。至于投状处——若皆安分守拙，无人生出恶浊心思，又何必虚设呢。
【面上是真真切切的“敬佩”嘉妃慧谋、感念坤极赏庆刑威分明。至于昨日那些不忍、踌躇的壅思，早随着真纯爽善、不谙世事的少女心性一并妥帖藏去心底，唯余几分初设彀弽的张皇。好在落了言辞，略略松懈，背脊寻倚椅脊。诸君刺促不休，无论是昔年于我半分恩惠的敬，还是今朝我殷勤崇侍的中宫，都不欲叫她们陷于深流。可做浮木、射靶的——当是嘉妃，也全我的私心。】

（席间诸妃大多与我所言不差，坤极乃是权柄之徵，无论是我，亦或是敬妃，慧妃，甚至在座诸妃，都曾肖想过，可如今坤宁正主以她手中权柄，处置一个犯错的宫人，又能有何异议？可偏生这投状处乃是敬妃牵头，且这后一论这投状处是否需要裁撤一事，众说纷纭，可现下看来这一茬儿倒是耐人寻味了。）
（原以为敬妃会以此撇清干系，或至少该是做做样子，认下这桩错处。可偏生她是如此势众，应和。更是指摘慧妃以此落井下石，是以当众落皇后的面子，倒不知是何意。复而冲着敬妃言。）
敬妃姐姐这是质疑皇后娘娘裁决之公允喽？其一姑姑犯错在先，其二皇后娘娘有处置宫人之权，倒不知敬妃姐姐方才是有何不满？至于这是否裁撤投状处，方是因为有此一事，娘娘才行有此一问。既是敬妃姐姐请命设的投状处，难不成皇后娘娘都不能问上一问？
（敬妃一句直指慈宁，仿若从前中宫虚悬那般，倒不知皇后作何想法。我虽不知潜邸如何，但听闻曾经立后有敬妃之提，也有些了然今日敬妃之言。只到底棋差一着，便也无法。今日坤极的到底是她，是以今日皇后难免有此举。至于此举到底是不是过于严苛，就非是今日可说清道明的。）
敬妃姐姐体恤宫人是好心，可若是太后娘娘知晓敬妃姐姐的好心被如此腌臜之人利用，以谋私利，不知是不是会更心疼姐姐呢？皇后娘娘有此一问，不过是听听我的意见而已，难道敬妃姐姐连皇后娘娘广而纳谏都得管上一管？

【我爱看小皇后讲话时的神情，并以之为红缨帐将孤介的眼界。穷极无聊时，几只云雀也曾叫醒笃敬堂遗珠骨血里的同脉：刺破胭脂盔甲，难自抑地浮露到集秀无澜的脸面上来。而我毕竟想讲的，是乌苏题北同样生发的一具料峭，终究在兰闱波云里渐成丰熟，】
【——戎服庭谒的高门是她们无的的放矢，上下同欲者胜的马背颠荡出霸道尚功的御术，手握冷骑的长缰绞杀出一桩惨烈的横///////死。我尤试图往旁略倾躬身，以穿戴一稍具不同的视野，使这位女君镇日整肃的神色看起来更贴近于临阵的警觉，——虽我收束目光，却也能自屏持的心涛里，洞出她周身蓄势的方圆疏数、锥勾雁形。】
【要数其中衡轭，当指先振鹄声的长春慧妃，金门张案，竟要拨起三珠戏语的如意算子。为着兰奢抛来的一笑，到底还是起声。】
慧贵妃娘娘不仅有及时催竹的自信，更有斩关夺隘的先决，想必是已备好干断锐斧、怀拥商君精神，砉然响然，奏刀骋然，对于斫除投状处病灶的方法，也有新进、利落的思考吧！？否则皇后娘娘座下、诸宫姊妹身前，也断断不敢告这样的毛遂之勇。
【又向字字锵然的盾主、一位期年相安共处的美邻，探去一泓温文的眼波。】
斯事系重，皇后娘娘位正中馈，善定断、兼博采，各宫莫不景仰敬服。敬贵妃娘娘，今日满庭着眼，俱在投状饱私的是非之理、阖宫谨重的雷霆风纪，您还宜冷心静情、公亲厘尽，莫将矛头信举。

仪妃此话好笑，为六宫妃子嫔御，不思为万岁与女君分忧，难不成，当如受此立枷之刑的恶奴一等，惦记以权谋私的旁门左道么？
【宝济仪妃元生得秾丽艳酣，两联远山斜飞入鬓，与鸦鬟乌云攒作一处的绒绒，值人多留几分观顾，堪称赏心悦目——惜哉妙淑入彀扬佳麾下，未免明珠暗投。寰思前情，倏作恍然状】
嗳呀，元是我不好，险将仪妃妹妹忘了。当时理投状处事，尚有妹妹匀神襄佐，既敬妃力有不逮，妹妹援臂，如何又横生纰漏至如斯境况？到底还是心不诚的缘故罢！
【饭牛屠狗之徒不足惜，既得当庭威慑诸众，已是死得其所，何故尚论刑罚轻重？再观敬妃，雪肤香腮，闲庭信步，从来是好整以暇、作壁上观，而今置身涡旋之央，深受口诛笔伐，泛涌心头的，可会是如畴昔我观聆冷嘲热讽般的窃自赍恨？】
【不错！我恨不能亲赐明旨一封，使刻下立受站笼酷刑的匪是甚么苏拉宫仆，应教她扬佳徽爱躬领受之，再锉低三寸，要其痛弗欲生、恨揆九泉！“抱长枷、牢大械、带金钳、负铁锁”，再是哪一桩，又真设有余辜？银牙咬碎，难平心气，便无妨更添讥声】
女君贤德或否，凭治下有失的敬妃同仪妃二位——实在是不足评议置喙的。女君而今医时救弊，替你二人惩治恶奴，威震六宫，自是主子的道理。纵是敬贵妃亲领的慈闱懿旨，可办事不力的却不是太后娘娘，敬妃缘何将祸水东引，牵掣甚么坤慈二殿？如此反裘负刍、是非不分，本是罪过，敬贵妃倘使再这般地自恃，严惩不贷又何消再榷？

（指尾镶金连环纹护甲轻叩在石案上，花厅虽遮阳日，那三分馀暑便靠得几桩寥无生气的静物来销。乌努将水葱揉在眉心，如今新遴嫔御愈多，半阖了眸在听的纷杂人音，业已辨不清晰，须得徐徐望。）
（念起甫入禁籞，乌努便尝过慧、敬二妃水火不容之景，翻覆搅浑渊潭谧野。此间除却皇孋涵章定夺，最响的话、最浓的墨笔，仍出于其中。）
（乌努抬眸一霎，望见坤仪鬓上有条不紊的飞翮结缨，而后逡归她未睇向自己的双目，话中不阙诚挚。）“诚如慧贵妃所言，投状初衷本便不少慈壸懿德泽布，是拳拳赤心，千灯光照。惟一枯枝、败干便要连根拔起，罔顾慧源，拂的是慈壸的面。”
“敬娘娘，主子的严惩，又怎与这贪婪无餍的奴才来比，哪能给你个站笼啊？自降身价了不是？您是聪明的人儿，才教太后娘娘尝信任、托付，现下辜负之行，乌努难说您寻常惯纵是秉性本祸、抑或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终归是错了，就休怪得心明目清的旁人家，替您抓蟲啦。”
（黎旭映照得她慢桀容色，所谓乱世良善，辄受奚凌，她何不荷戈而上，以落井下石来分杯羹汤？）
“狐假虎威是恃权阿谀作弄，一位苏拉被罚，旁的呢？酷责之下，是、以儆效尤，以儆效尤之后？诸位便此撤裁，投状处摧朽拉枯，自然是无可行效，可十二宫究理辩因的径子，就此堵住了？终岁淤堵言路，慈壸设立投状处前的咎源又反复，那也将有别个投状处应运而生，是不可阻之势。另一个「投状处」就真能被此次以儆效尤了？金蝉脱壳，谁还管那个旧壳的严苛啊。”
（坤仪殿下窗色璀璨玲珑，无人的廊庑大抵等候了好些时日，方才迎来新主，弗可忘，上一位受万象垂称千秋的女子，已换了朝装，在彤庭最巅，望着来人行过她曾日复一日踏过的路途。）
（帘栊悉数归拢乌努一席瓷音，确确长了些。）“其实留，方是显得皇后娘娘陟罚臧否、淑德兼具之法。既然都说投状处藏污纳垢，难道没人信，皇后娘娘能扫涤污垢、还世清朗嚒？说投状处事端疑窦丛生，难道没人信，若是皇后娘娘来掌，会焕然无咎嚒？”
“既然有现成的规章，肃清得知根知底——何须劳得来日再生出个旁的劳什子呢。与其令其死灰复燃、恩仇再起，到时候谁掌、谁管、听谁的，莫不是还要像今日争论一番，怎么不让投状处给了光明磊落的人管，行光明磊落的事儿呢？”（终了话尾，故顿下，不看旁处，冁尔顾向大扬佳，待她答。）

【敛着眉、畴昔粗狂而未经修饬的浓眉已被修剪齐整，像一柄尖利弯刃。不讲如月，这样的譬喻太寻常，太不适合尔今正历的胭脂场、又或是修罗场。低眉即开刃，即剖心破肠以应，即攻讦过失。抬眉即复刺，将已然淋漓的肺腑重新刮抹，痛楚与殷血再度重逢。】
哈斯陶丽，【欲要交握平抚的手错开，唯有缝绣玫瑰与月季的袖交汇。由是抬眉，等乌珠穆沁的哈斯陶丽，而非宣化皇帝容嫔的下文。待妄誕之言已过。檀口已念过一遍她的名字，识海便为她的果敢再念一遍，祝嘏草原的勇士。】
【花厅做朝堂，龙华更似笏板。贵崇伐冰密谈生与死，论站笼刑罚，仿若与投状处的设立与废除别无二致。氓黎的生死，只在坐拥金玉堂者一线间。】
姐妹们讲站笼如何，臣妾想及昨日因并不知晓何为站笼，前日过摛藻堂，想着翻看一回。这才知晓……【唇齿轻碰，鬓微侧，俶尔发出佯做天真的问句】皇后娘娘何不赐那贱奴个痛快呢？
【嘉妃、嘉妃，重念两句，即见贵淑乌苏氏艳丽眉眼】嘉妃姐姐应当知晓很多刑罚，而臣妾只读过吕后的人彘、武媚的骨醉与请君入瓮。改日，妹妹至长春宫问问姐姐可好？
襄妃娘娘，【复睇去一眼，呷茶再言】襄妃娘娘想如何管制？想来我朝设官职，亦有都察院监察与弹劾。只是，想来投状处仅供宫人伸张冤屈、而非官吏与万民，并不似都察院庞杂隆重。臣妾觉得，指几位资历高的嬷嬷互相督查，想来不会有独裁专断，届时分庭抗礼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