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昼渐长，朝晨谛得蛰吟鸟啼，寝寐未安。索幸起身，唤媵婢栉掠，云头篦箕顺过绿鬓，一壁闻得那悉嗦于耳畔的碎语，原是——慎刑司外头那人没了。羽睫只压低一瞬，若说也是，这般毒辣的艳阳天儿，那嬷嬷又是素来奉侍敬妃，养得了半个主子般的金贵，站笼之刑、没了也不算希罕。我不作评，而鸿慈馆里的隶仆业有跼蹐惶悸模样，更不消说馆外的风云。】
【再登坤宁花厅，果不其然，议及此事。未尝先言，明眸圜回，察众人、又递目于上。中宫乃重臣之后，有别于我二人私下叙话那般稚气尚存，于凤座之上，她承了催趱驭下、大马金刀的气概，我说，阆苑中阖该如此。】
【冰鉴凛风不敌隆暑热燥，喧嚣聒噪愈发火上浇油。春纤捻团扇一曳，飔风吹鬓畔，稍败暑气。迨及先唱开锣的话完，螓首微晃，扇儿掩唇抿了个笑。意讳不清侧颐往蒲绿处睇，秋波对秋波的一瞬，心知肚明。膺间不免揣度慧妃一通文辞，是深图远虑了一夜，又或是亟亟邀功。可惜那细针密缕的一箇心思，断不能叫她成得太易。】
慧贵妃娘娘未免忒急，原是揣着这个心思，敬姐姐这儿出了纰漏，您便候着接这美差？【略一顿，眄了四下容色，再赓。】且不说这投状处当不当裁撤。敬贵妃理事多年，尚叫底下养了胆大包天的贼奴，欺罔悖负、作威作福，委实该罚。慧贵妃，是有了锦囊妙计知晓如何整顿，还是不过、矜高自伐？
【乜目讥诮罢，春山平，才将话柄又抬上中宫。】臣妾以为，这不正之风非一日而起、也不会一日而绝。不过，娘娘素来依功行赏、论罪责罚，六宫莫不额手信服。那姑姑若不究办、以儆效尤，底下的勾当祸愆可是无有尽时。
【适时又抬眼，朗声。】敬姐姐，真是枉负你这名号，明是罪状确凿，怎还以己度人了起来，是想再加一等——殿前失仪、不敬皇后之罪？

（这些时日，翠儿每每面有菜色，我当是她吃得不好，问过才知慎刑司外一场风波。心里砰砰地跳，铺开一张白纸，等了许久唯落了几滴墨在上面。不由暗自垂泪，随后便把这张纸烧了。今日定省之后，皇后让我们留下再说会儿话。眼前只浮现出翠儿给我描绘的那场面，所幸我离正中很远，尚能垂首以作掩饰。）
（等前头主子都说过话，心想无论自己想说什么，附和慧妃总是要做的，毕竟以谢她照拂之情。）
宫中设投状处，原委甚妥，如今看来只是打理出了差错。而今皇后娘娘位正中宫，原该统管，名正言顺。
（其实这也是自己心里认为最正常的结果，但听慧妃的意思，这次像是要冲着敬妃去，如此该为她捧声场）只是娘娘方诞育皇女，内廷事务细碎，恐分身乏术，若能有二人协理、互为监督，效内阁行事，自是最佳。
臣妾闻慧妃姐姐素来事上恭谨，处事慎重、宽严并济，当为一人选。

（儒家讲礼，法家崇法，今日坤主开台的这一出戏，除了那各人之间相互争权夺利，实则不过是要一个讲礼还是讲法的事儿。我同襄妃一住永寿，也曾得过一个暖炉送热，敬妃又得太后倚重，我愿将太后当做依仗，于此我便该同大小扬佳说到一块儿。）
（然我读韩非子，记着“功虽疏必赏，过虽近必诛”这一句，那嬷嬷当是该死，站笼叫她受尽折磨而死亦或是一刀下去给个痛快，又有何不同，到了阎王爷跟前，我想着，她是要被判去第十七层石磨地狱的。）
（慧敬之争原是含清斋便看出来些端倪，不知坐上坤主可知她二人纠缠，那慧妃敬上愿同坤宁站成一处，这其中想着便该是有七分是敬妃的“功劳”。敬妃咄咄之姿便不似从前瞧见一般端庄，仪妃亦做刀剑锋利坚韧，是这宫中人人皆有千面的好映照。）
明贵嫔同容贵嫔原都是蒙古而来，只是瞧着却大不相同呢（悄声向身侧小嘉瞻递上一句，方才只顾饮茶，却见向好本是要同敬仪争辩之姿，不知缘何转向那明贵嫔，草原而来的明容二位，与这些满汉贵女总是有些不同，那前头容贵嫔便能如猎鹰一般只指坤主，可这位明贵嫔巧言乖觉似是雪狐。）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拖磨，多几个嬷嬷打理，若无上头主子监管，我想着还不是多了几个同下面宫人要钱的主儿，想来也不是一桩好事儿（未点接上谁话，可此言已然明了。）却不如主子娘娘亲接此处，再择东西六宫里头的二位姐妹替娘娘分管几分，日后若有姐妹寻得公正之法换下此处便好

（七嘴八舌的拥趸是因各有所图，或是因为一句‘相交甚笃’而勇于陷阵，诚然慧妃献策，可是否心向中宫，实难说的很，不提尚有拳拳推举慧妃接管一说——是要拔了敬妃的好舌头，由慧妃继这说三道四的任。）
（我实不大在乎谁能好过，这一捧自利的心肠只能瞧见谁不好过，不晓得爱屋及乌，倒懂得恶其余胥，捧一盏仲夏镇凉的茶，掀开茶碗才能发觉，余温与余香早已一齐散尽了。）
：正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才得这许多纠缠不休，自负的雷霆手段谁不能谈？只怕届时落到实处无从施展，倒要想起今日苦口婆心的良劝
（‘苦口婆心’说的古怪，引得噗嗤一声轻笑，小盏轻轻一推，分明光滑的瓷面摩挲，竟也能生出如诘屈聱牙的苦涩来，目光微微一闪。）
：若是不撤投状处，亦或是哪位娘娘接手管制——倒也可立下军状，倘若无法管束奴下，仍有今日之难，可也愿一担‘雷霆手段’？

（宝济以细微鼛响抵阻浩荡讨忿，任谁不笑句仪、敬情深，嫡亲的姊妹都望而却步。）“仪妃是对的，当时坤极空悬，绣闼的风啊，都盈满敬娘娘的贤德，谁人不晓她赫张呢？想来即便是初主彤庭的皇后娘娘，也知晓一二罢？”
（当年蜚流，敬妃最盛晞的功德，其中煽风点火不止一二人，却也、切莫忘了乌努与小徐氏功劳才是——）
“昔日盛德沦落到善恶难辨，宫闱孰能来管，也惟坤仪一人。所以，这次是管得好，要我说，以儆效尤不止是宫婢尔尔。要让人晓得，高枕不享清福，纵是敬娘娘这曾经淑质贤誉威风八面的人，做错了事，也要被管的。”
（石几被醇温体热枕得不似方才凉冽，熹妃半倚于上的形貌，也终端归正位。宛若黄鹂之啼教得人心涣涣，恍若这虎穴龙潭，是一乡名号温柔的好时境，终须那钻心刺骨的凉，才能警醒人不懈怠丝毫。）“人去矣，众位姊妹与其在此倒置本末，论起酷刑来了，八月暑尾、都教人不寒而栗了。施甚么法，要翻的律戒要多少都有，种种罗列，都顾着目瞪口呆，还能将事儿讨论清楚？”
“妾以为，掣肘牵制真可为绣闼朗清，往昔是敬娘娘一言堂，倒置旁人敢怒不敢言，人心贪婪，本不是投状处之祸。投状处寻常由二位姐妹齐判，遇事不决再呈坤宁，免了独断之虑、又言路可通，一箭双雕。”
（党同伐异四字足以囊括种种諐尤，亘古长空，寻不着一人为己而活。）“至于人选…...妾只觉，慧娘娘是敬娘娘「之后」可称贤淑的不二人选，至于旁翊人选，当不能再由慧娘娘来左右了。让慧娘娘重蹈敬娘娘的覆辙，怕自个儿也不情愿吧？”

【 绛色团扇上立于菊枝的五色小鸟，以宝石点缀成乌黑双眼，似乎也正凝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为红羽所覆的肚腹，兆示着而今的四面楚歌声中，敬妃与我当如何剖肝沥胆自证。】
【 以玉指紧笼掌中紫檀扇骨，指节了无血色、暗泛薄白。坤宁女君愈杀伐果断，我便逆心愈重。世间有那样多的方法拢权，或可直取要害，或可循序渐进，何必选择最激进的一种方式？人命关天之事，岂可为“以儆效尤”一词而蔽之？显见我们的皇后，全然不欲保留最后一丝颜面，要将敬妃素日贤名威仪，一并打落尘埃。也无怪敬妃按捺心思，与之当庭相持不下。】
【 慧贵妃势盛，已凌然眼前。敬对上位而言，应的却是前者攻讦。】
：皇后娘娘容秉，元年坤极尚且无主，孝和定皇后与先帝文惠皇贵妃又先后追去，到底是百废待兴之时，宫务皆仰赖太后与三位太妃娘娘提点，实在难免瑕疵。偶现宫人贪墨，皆因宫中行事条例不明而起，敬贵妃娘娘从不曾得其名其权以正纲纪，臣妾亦莫敢逾越，自不能如臂使指。如今娘娘掌理后宫名正言顺，如修订条例、厘清赏罚，宫人行事有据可依，自然亦是“医时救弊”，且功在长久。
【 本以为哲妃是清风朗月之人，却不想膺中当真剑戟森森。只恨自己未曾早日勘破这张楚楚见怜的芙蓉娇靥，由得她一番好心好意的锦心绣口来攀咬同宫。 】：只是提及慎刑司外情形，便称得上万死不足惜；只是直言禀告投状处之利，便成了置喙裁夺——哲妃不若现下来封了我的口，免得我再出忠言，由得你来替皇后娘娘逆耳。
【 而乐水转投坤宁之心，先前已有所觉察。故得闻她居中转寰，晓其不易，却也再难多与之对视一眼，心下尽是怅然，倒激得持扇的掌心起了薄汗。】
【 又不待喘息，应接其后之语 】：小人素多于君子，此类行止，禁之难绝。就远而说，朱明太祖重典治贪、剥皮实草，刚克有余，上行下效，莅事者远在千里亦不免胆寒。而朱家的江山，依然坐不稳。国朝列祖列宗少见苛政，是以大清国祚能绵延四百载有余。从近而言，今日在座诸位所成就的端姿淑仪，难道靠的是祖宗家法惩戒，而非谆谆教诲引导？
【 倘若有心挑拨，自然会有姝丽为了分权而出头维护设状处的存在。可这一番勾心斗角再使人疲倦，也不愿轻改本心。是以任之洪涛倒海，仍是坻柱屹然；任之大火流金，也要清风凛然。】

（宣化二年，威凤翱择坤宁而栖，屋脊驭兽仙人受诸位仙班同僚托请，拖着身后一溜脊兽，头个恭恭敬敬垂首以迎。可惜滫食笼炊喂饱的招子显然没有他们餐霞饮露的眼睛雪亮，心肠里灌着热血，也存了俗世野心，敢在坤宁暖阁里比眉眼高低。）
（但今日不是的。）
（以往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野心扭捏躲在主人身后暗影里，随日上当空渐渐缩成篾片宽窄，黏在脚后跟上，任青石径来回磋磨亦不肯显形。它应是听见了隐藏在昨夜那场淅沥霡霂里的恸声呼痛，抑得微末似雨，愈发显出凄苦无依。）
（也有其心异类悄然滋生，趁玄兔为夜岚所遮，趁阴色广罩大地，顺着甬道攀入坤宁窗下，试图分走这殿宇三分光辉。殊不知慑前者心神的阳魄本就不是真身，是那蛰伏足了时日的凤目终于睥睨朱墙，要将天地翻覆……不，是将应得之物收回囊中罢了。）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有错便罚，说破天去也在理儿上。
何况皇后娘娘一直恩威并用，臣妾倒有个主意请您示下。（往前切了切身，恳道。）那嬷嬷领罚自是理所当然，至于其口称病重亲眷，娘娘不妨赏赐银钱准其医疾，一来可知这奴才到底有无欺瞒于上，二来嘛，也让奴才们晓得娘娘明赏慎罚绝非虚言，若有难处禀明便是，何必其那歪心思？
（停了半息又笑。）由是臣妾倒觉得那投状处还有些用处，毕竟不能个个求到坤宁门前……啧，御道又不是前门大街，成何体统。不妨整治一番，让它清清静静地为您、（顿作重音。）所用。
（朱唇方歇，闻言蠕蠕而动，这非议“由来已久”，站笼虽不过两日，朱墙里便漏出坤极不仁不淑的风声，今日这蜚短流长也不知哪来的造化，竟能登金銮堂入坤宁室，叫人牵上明面重提，刚好拿来细嚼可笑之处。）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仁”字，（擒笑抬首，要将诸妃神态纳入眼底。）但因为可怜就放过她，抑或从宽发落，不是女君当有的仁德，而是妇人之仁。
嗳，秋后问斩的死囚都盼着宫里姐妹去做太尊二尹呢，你为老母他为幼子，各个有苦衷、各个有难处，两厢一并便可以一笔勾销，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事——
（一抚掌。）只有一样，头顶青天若知道了，怕不肯将自己加在咱们的乌纱帽上，白瞎了朗朗乾坤的名声，倒是日沉不嫌弃：反正大伙儿都是眼前昏昏的嘛。

【缂丝团扇上的芙蓉描的妖异，又寻雀鸟俯仰为观，眼皮子浅的只看枝蔓上的朝露，啄破一杆又一杆，惹满嘴酸涩，那花也凋零委地，甜头也烟消云散。比拟眼下甚为妥当，毋论是忠贞之言或是馋佞之语，四面八方的如针尖麦芒，我可唯恐一双妙目被刺的生痛，早便拨动那景泰蓝镯去了。无妨，红宝石瑕不掩瑜，黄沙倒灌千重自是要破阵而歌。】
敬贵妃何须这般疾言厉色，尚未有决断呢，也值得搬出太后娘娘来说嘴吗？想必是姐姐伤心糊涂，才说出这等失敬之言。须知这整肃宫闱本就是主子娘娘的职辖，甭说是处置区区一个宫婢，便是一声令下咱们也得马首是瞻不是？如今将这裁撤投状处说与大伙来商议，本是看在您操持宫务多年的份上给的脸面，您不感恩戴德也罢，反倒说什么好筹谋来一通排揎。这话落在我等耳中也只充作一桩胡话，若是传到太后耳中，会不会思虑这向来玲珑似的敬贵妃，怎的变成如此模样了？
【娴嫔？我素来瞧她光风霁月的很，却不想那绣口绵里藏针，那矛头本非指向疏月馆，她无意的赞誉却成了我展露于浪尖的助波，二人的龃龉由此裂痕深重，只我不敢再小觑她的微末伎俩。】
【长眉先是一蹙，继而舒展开，朝她笑吟吟地说道。】
不过是替主子娘娘分忧罢了，不值得说嘴。
【盛在甜白釉的争辩实已分明，我只消揭盖正视，那暗潮涌动的心机便分毫毕露。我看那避暑的飞鸟也尽，蓬云树荫下竟无一迹象，坤宁殿中丰盈着人声的碧涛，几度漫过那雕花镂顶，喷薄到金檐盖儿上。】
熹妃姐姐这话说的不错，交由主子娘娘自是大家都信服的。只是从前谁不夸赞敬妃姐姐是个执掌宫务的好手，原是在潜邸时便掌中馈做惯了的，行的必定是光明磊落之事，也颇得万岁爷太后的青睐，可不还是被这个下贱坯子污了从前美名。由此可见呀，一时的光明磊落不可做一世清明，别说这心性浮沉变化如此之大，这满宫里谁还没个三五穷亲戚来，若真是心软似敬妃姐姐一般，那不管是这投状处，还是来日的诉情处、告发处，都会变成一家之堂了罢。
【萨仁格日勒的轻声细语，教我念及去岁的多伦诺尔来，她与哈斯陶丽鲜衣怒马，是苍莽草原上的两枝迎风明艳的马兰花。鏖战上却毫不手软，哪成想托身皇城脚下，陷入这口舌的争伐。因此放缓了声调，低眉向她。】
你晓得这人彘、骨醉便已很够。这历来刑罚皆严酷，想来这区区站笼，也不算甚么狠辣手段，你若真想知道，现成摆着昌妃姐姐呢，她家父任职刑部，想来定是精通此道的。
【眼波荡过座上的昌妃，竟不知她默默沉寂了半盏茶的功夫，元年的传芳会属她活络风趣，怎刻下却成了闷葫芦。我只冷嗤一声，她的狐狸尾巴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要我来说，这自请接管的合该将谋策一并献上才是，光靠嘴上承诺的公正有何用，宫规肃纪放在那儿几百年都有人敢无视冒犯，总得让人信服才是。

【宣化元年的献画燕，莺燕软语，皆在温善慈仪前屈身扮憨。迨及今日，倒是各个摄持雄威、狼顾虎视，要在敬妃跟前耍威风。借的谁的东风，挝捶的又是谁呢？】
【眸光闲豫睃巡至上座端肃锐武的中宫娘娘，春纤暗自摩挲着温瓷壁面的丽绘纹饰。牛乳添了几盏，漫不经心地品覈着诸妃慷慨偾张的唇枪舍战。一盏牛乳又饮毕，这才信手将白瓷搁在案上，俏声向敬主儿询去】
敬姐姐，上次臣妾同您在慈宁陪姑姑用膳，姑姑提省您，您才出孺月，务必要小心些身子的。您不该饮浓茶啦——
主子娘娘，臣妾替敬姐姐请盏牛乳可以么？【秀净的脸庞仰抬，脉脉的秋水迢邈地同背吕耸秀、居尊俯临的皇后轻轻地对上】
【又笑盈盈地移开，道】投状处呢，是太后娘娘指令敬姐姐统驭的。主子娘娘兼听则明，既聆六宫姐妹间的见解，想必也定会诹询太后娘娘的意旨的。再有，主子娘娘宽宏，问臣妾们的意见，但毕竟这投状处是太后娘娘攽下的法令，岂是咱们一言、一语，能论的呀？
【饮一口牛乳，唇齿恬香，惬适地两眼抿成月牙，再道】
姐妹们嘴快，不由得让我来提醒一句。敬姐姐那可是万岁爷潜龙时就侍奉伴君的，鞠诲大阿哥、二十阿哥，太后娘娘推许、皇上礼重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还想让臣妾跟着敬姐姐学理宫务呢。万岁的圣裁、慈令的示下，怎么会错呢？ 底下一个奴才的错惩罢了，皇后娘娘神断，罚过不就行了么

：“眼下那罪奴已毙，诸位姐姐妹妹再言说刑罚得当与否，也是徒劳无益。咱活人呀，不必操死人心。”
：“即便皇后娘娘的手段雷厉风行，却也是诚心为肃清宫闱风纪，如今大有成效，乃是好事一桩嘛。”
[ 斯人已逝，百般口诛笔伐“站笼”之暴酷，焉能使死人复生？陵光抬手抚过鬓角，目光睃巡过堂内芳菲，终了落在自持庄肃的上殿。其居石阶之上，以居高临下之势顾盼众人，便知今日这一遭，皇后是主角，敬贵妃是配角，我等其余囫囵算是敲锣打鼓的陪衬。 ]
：“敬贵妃娘娘与成襄妃娘娘若是当真心悯昔日主仆情谊，与其在一众嫔御面前非难皇后娘娘懿行，不若想想那位苏拉的身后亲属如何照拂赡顾罢。”
[ 这厢景仁扬佳氏罹困，那厢慧贵妃叩德氏便欲享渔翁之利。陵光扬起秀颀的脖颈，耳畔缀着的金镶珠翠耳坠微微漾动。恭妃身后依仗簪缨嘉瞻一族，正是陵光骄矜的资本，嘻笑怒骂从不观她人辞色。什么规矩什么隐秘，如海上浪翻，涌起泡沫无数，下一瞬却在雷霆万钧中消失不见。 ]
：“皇后娘娘，臣妾不知为何仪妃与全嫔执意保全这劳什子投状处，臣妾以为还是应当早早罢黜方乃上策。”
[ 一语直陈，不消回眸也知诸人眼色斑斓，怕是俱都落于其背上。陵光偏偏面色不改，面对端持上殿徐徐拜伏。无论这后宫万千如何评价自己，陵光知其所行无愧，她的脸平静如水，心潮无波，言语便更如刀锋出鞘。 ]
：“自投状处设立以来，臣妾觉察手下奴才日渐不服管教了。蕴春斋有个大事小事，不想着先禀臣妾决断，只想着呈到投状处去。长此以往，奴才们都当敬贵妃娘娘是明主，尽是长贵妃威风，倒是要忘却自己尚还是蕴春斋的奴才了。”
[ 坤宁宫花厅愈发热闹起来，且不闻大小扬佳氏与中宫娘娘的针锋麦芒，先听听那蒙古双姝大小博尔济吉特氏的妙语如珠，谁不得夸赞一句不肖俗人。只因萨仁格日勒讽嘉妃乌苏氏的一言，陵光便愿予其花枝。 ]
：“容贵嫔和明贵嫔的汉话精进许多，历史风俗也学了不少呐。我时常好奇蒙古的天高地阔、骏马雄鹰，若是二位妹妹得空，可否来蕴春斋同我讲叙讲叙？”
[ 珠翠一抖，昭明陵光膺中忿恼，嘉妃的伶牙俐齿一如既往，绵里藏针，是要将祸水引去小嘉瞻氏。然，巍巍厅堂内，居心叵测的又何止乌苏氏一人，冠冕堂皇俱是阴谋诡计的遮掩。陵光盈盈眼波中泛着冷光，睇向静令妃沈氏，端看她柔婉绵软、却以三言两语拨动风云。 ]

（伏月走到了尽处，杪秋的风便递送至双交四椀的菱花门下，庭前蛩音时鸣时歇，铜鉴似的小池多起皴皱，御苑的苔愈青、枫也愈红。坤孋晓喻彤庭的懿命亦乘此际传入西宫，我睇见卷籍册页中间杂的朱色牙黎，神思不免又散得远些：在慎刑司的站笼外，倘使仍能见到零星落入青砖罅隙的鲜血，它们的颜色会比这枫红更为赤殷吗？）
（可膺内也不得不分明地溯及一件心照不宣的成律——藻绣朱绿的玄墀玉阶之间，肯体面的自让他体面，不肯体面的，惟有一则平澹的敕令代人“体面”了。）
“投状处或裁或留，悉仰皇后娘娘明断。”
（约一振袖，遂于裙幄环佩的纷纭里作此陈叙。实则座中已然有妃嫱切中肯綮地明言过：曷管甚么景仁长春、承乾翊坤，只消中宫女君一朝降诏发令，阖室哪一位女郎能直道“不从”？）
“朝堂有法度，掖庭亦自有成规，皇后娘娘睿鉴，似那等欺上罔下、随意拿乔托大的奴才，确然万死难辞其咎。”
（因一贯与慧妃亲善，省得她并敬妃的不谐由来已久，而今坤极作主，惩的是大扬佳的仆妇、落的是徽显堂的情面，心下顺理成章也代慧妃欣然。但旋即却思量到另一桩事——皇后未必可容永绥殿就此坐大，她当徐徐图之的。）
“只是......（眉眼垂得低，很是字斟句酌地）五刑尚分笞、杖、徒、流、死，慎刑司内七十二道刑罚亦有轻与重、先与后，般般件件足可震慑寻常宵小。”
（身肃一肃，话风不动声色地折转）
“臣妾想，既已有生魂了结在站笼之下，想必余者业胆寒，一时半刻不至触犯这样大的错处了，（终于引来欲作中和的后篇）日后若还有奴才偶尔起甚么次于此罪的糊涂心思，那么赐以四十脊杖、再行传召各殿内侍宫人临前观罚，亦不失为涤瑕荡秽、杀一儆百的措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