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楼

仪妃妹妹瞧着玉软花柔的，不想这说起话来嘛倒是，倒是……嗳？那话怎么说来着？
【翠羽眉一跃，且先扬了声儿，没得惹来十数眸春水或冷或暖照过来。我佯作颇费覃思，是真真儿拈不出个玲珑话来谝她，但把瓠犀咬樱唇，片晌波湛横眸，才道是】对，倒也当真是五车腹笥，利口辩给呢！
【只当是捧她、敬她！我抹和出个似花含露凭谁也揪不出错儿的笑，好像来这一遭只为听她一干女御史纠视刑狱，肃整朝仪。论说起来，诸座偕是裙钗里见识一等一，起小儿花萼一楼图史遍，多少称得句进思才淑，这才打鸠群鸦属里挤破了头，聚坐此处穿金戴银当娘娘。仪妃未必是真锋芒，可出头椽儿先朽烂，单凭她老着面皮替敬妃说恁多，便知她秤杆掉了星，是个不识斤两的】
不过仪妃妹妹说话却要仔细着些，这站笼之罚原就是咱们大清国赏刑册里的一桩，主子娘娘此番一未曾施私刑以亏国律，二不尝牵累无辜十七八，是而何来你口中“苛政”一说呀？仪妃，朱明重典治贪亦坐不稳江山，那是他老朱家的灯火耗干了油，命数该绝！你饱读诗书，怎独不知礼让不足禁邪？怎么，那依着你说，而今你安生稳稳端坐这坤宁宫里，难不成靠的是谆谆教诲引导，而非咱们老祖宗铁蹄扬鞭踏了雄关，通新刑律轨范千秋？
【至此葱鼻一嗤，恰迎上那畔儿萨伊堪一语徐迟的轻唤。我当不得狐疑起来，这妮子几时惦着我的好来？但瞧那首儿一双蒙古淑丽置身事外的模样，因一味忖着如何把两只草原秃鹰扯到地下，也蹚蹚浑水】

【我继而对上蒙古双姝黑白凛然的眼睛，她们眼睛像呼伦湖一样，又大又澄澈。可我听说蒙古人挑新娘的时候，更喜欢平如盐湖的脸和细窄的双眸。他们说眼睛大容易招邪气，招上邪气就要发疯，自然看见的也都是无中生有之物。我如是想着，不免笑得恣意了些，只道】
明嫔、容嫔，若说有无旁的刑罚，您二位不当不知道的呀！两位妹妹可是打乌珠穆沁来的，乌珠穆沁若要惩罚有罪之人，可不比咱们娘娘这令站笼来得轻巧。皇后娘娘——【眼风渡去鸾凤榻上，且抛一问】
想必您定然听过的罢？他们呀，他们把受刑的人挂在野马上拖着走，倘使遇着石头，那人便给蹦得老高，一下子窜上天去，再啪得摔回地里。就这么拖一里地呀，还能听着那人的惨叫，可是再拖几里，便没声儿了。等去瞧的时候，听说连谁是谁都认不出，受刑的那人一整个身子血糊淋剌的，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檐铃细响，风聚明屉，仲商里攒就半丛秋的影子，坤堂下的懿畿里亦包容金色疏馈，也是桂时特表的一雅别致。应此时令，来时花廊芳径百香低头，尚有枝抱馀红，苟延残喘：多寡恰如其分，群芳泰半啻是一季的鲜活，逾及北风漫浪的一月里，偃旗息鼓、销声匿迹者，决计是要凋残减损、黯然退场的——】
【我观敬妃，看她自群英唇枪舌战间寂默平澹，不知是尚沈醉於怀秋伤己，替那尝历酷刑的姑子侍臣聊表哀思，并推己及人，还是藉着向坤极女君连声发难诘问，强作不肯鼓敲退堂的钉嘴铁舌？迩时又无话应，差遣仪襄二妃并蒂连枝巧言偏辞，最妙不过令妃，桥搭慈壸乾宁，假彰浩荡天威，这般及溺呼船的行径，委实令人发笑】
【看来令妃膺中贰心，实在狉狉难掩。倘敬妃尚心怀明鉴，馀赠一星半点儿的清醒劲头，理应悉知这摇唇鼓舌、自乱车辙者，当是谁家女儿】
便是敬妃龙潜时掌馈，贯来资深，才令万岁与太后娘娘多是欹重。可古往今来本就是法不阿贵，愈是蒙恩受命，愈当竭心尽力，否则岂非辜负君恩？
【眼睇小沈氏，观之拥翠偎香、桃妆颜秾，形容松松、自在安闲，浑不似曩昔传芳燕豫时分的莽莽，果真历由慈壸亲炼，宝玉出匣，确凿是焕然一新的品貌。我乐赏此不忙不慌、不紧不慢的闲适韵致，却未留人隙存的自净自摘】
令妃既长奉太后娘娘左右，应最擅体悟娘娘心意。依着令妃想来，敬贵妃此番辜负太后娘娘设立投状处的本心，纵得中饱私囊的恶奴误事，当罚是不罚呢？
【又分目赠周妃，思及前於甬道间二人小谈，彼时尚对敬妃多有推崇意，刻下却话中无情，锋芒毕露，不由更是一笑】
贞妃姐姐倒不像往昔般从容慈悲了。姐姐是礼佛之人，论理逢见此事不是道句“阿弥陀佛”，也要口称“慈悲为怀”的，更遑论寻常逢遇姊妹筵举，斡旋回寰者，当以姐姐为最。
【贯晓她伪善积日已久，早生不耐，索性直言不讳】
今儿个，怎么又妄欲拿我作筏，道一句“矜高自伐”，又声言敬妃不敬，要治敬妃之罪？——看来擎等着咱们出岔子、捡漏子的，竟反像是您这位“慈善之人”呢。
【再闻陵阳甫出定海一般的妙语连句，总算眉山聊抒，略作安怀。至於席中不乏口诛坤极用刑过甚者，因引经据典，为此卷钤定一章名号】
不错，“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尚书是道“明刑弼教”，自当如是。自古圣皋陶始已有象以典刑之说，皇后娘娘便凭立枷站笼之刑晓慑六宫，此效用又岂是寻常教化可较？

【宣化三年的槐序，庭院间娇培下的诸芳，注定辜负这一场朱羲相赠的盈然明光。那双双媚丽绝笔的春山杏眼，犹置胭脂局淬过金火的锋剑利刃，恨不得顷刻间剖尽扬佳氏的白骨细肉，化作碧炉雕铜里一缕浮烟，殷勤地奉与座上女君瞻赏。】
【甫在轩窗下捧得梨盏，却犹觉温热薄壁像极毕剥红焰的银炭，引得春山颦得尖尖。乍见得阿姊声起，剑锋直指叩德慧妃，又诘得女君所谓裁撤、所谓谋算，将诸般掀露得过于直白。至若宝济仪妃，淑丽明绝的容色下眉眼间覆尽了霜雪，冰清玉洁的悬挂刺锐将投状处笼得严密，却未必抵不过诸妃唇枪舌战间的迭迭。】
【既在半晌缄默间听得诸般善言假语，既摆得宫规束缚、又要叩问宽纵仁和，却无一堪涉到紧要处。甫闻娇娇声时，偏梨颊望去，望及二年一场会盟自连绵草原上邀来双姝，徐应道。】
明贵嫔，【描得细长一弯柳叶稍展，玉笋搁在温软锦帕间稍垫】几位资历高的嬷嬷相互督察，却未必是长久之策，久在权位，孰知那些宫人初心能禀否？倘若再有一桩姑姑事，这罪又该问到何处？再者派遣多人，怕只会冗杂。
【光明磊落、自矜风高，在权孽欲念面前又能把持住多少人？纵然是现如今端坐堂上的一众娇丽，试问谁又真正秉以敞亮公正之心，不为半点私情。彼时又睇向玉肌白腻的图克敦献妃，慵慵间便点拨得二三，苦口婆心的良劝，孰知是否口蜜腹剑的妄语。】

军令状？献贵嫔倒是说得轻巧。【纤指拈得薄瓷盖儿，温润茶汤泽被过编贝，方逡巡过下一位，伶俐巧言悉数教题北褫夺去，分薄几轮情面下，到底温声了些。】一时的光明磊落不可做一世清明，既是这般说，嘉妹妹以为谁能清明？殊不知这一世也不过是一时一时凑起来的，莫不是届时要与黄土辨个清明？
【所谓光风霁月、清风两袖，孰能真正落定个判词，还不需等及身后史官那寥寥两笔？偏奈何那两笔最听权柄所言，真假也难知个究竟，此番论得一时光明磊落不能为之一时清明，难免强人所难。我虽非有意与之相较口角，却也容不得旁人多置喙扇风半点。】
恭妃倒是想得“周全”，倒不知我何处非难懿行呢？娘娘此番问的是投状处的裁撤，既是问，便无不可谏，倒是你无端便断定了句非难，才教人诧异。【春山将扬，温澹色未尝褪尽，却也不肯罢休。】投状处为奉慈令所设，其中益处皆可知，因何故你蕴春斋的奴才不服管教，还事事想找投状处了断，不得先自省么？
【此厢珠玑尾际将坠罢，端然风范的坤极女君倒是一番敲打，所谓慈心圣令，犹似托词，在雷霆了断、不容置喙的女君眼中浑作狡辩而已。孰料竟不肯歇，四桩罪论得铿锵，骤然间花厅诸丽皆缄默，独廊下檐马悠悠然也。】
【站笼倘若算作她肃整宫人的始端，所谓誉抄宫规百遍的惩处无端搁置在容嫔身，倒是十足十地“以儆效尤”。风声碎语的星点讥闻，她悉数容不得，那所谓今朝的投状处，怕她心中也早有定局，若非慈壶御令，恐弗能改也。所谓后面的酷刑、诸如人彘或蒙古旧俗，皆无心再听也。】

补57

（神霄绛阙里，长嬴开序时朱火满盈，仿佛瑞蔼也惧肆行的炎威，着了火轮赤衣炽结在天边，金碧楼台于澄光下映出层叠错落的影，折匿于红墙之下，无有轻飔去掠赤轮锋芒）
（坤宁座下却不然，满殿浮翠流丹，怀袖生香，椎锋陷阵的姻娇神女们，声势之烈，似能叫雪霁冰消，花厅中置下的坚冰未消一襟烦暑，倒在盎盂相击下很识时务的堆琼滴露般，裁化成一派柔顺形状）
（坤极意态昭然，或暂且不弛高骛远，去解凤君的凌云之志，便只因潜邸旧怨，也足叫我与女君同路，剑指扬佳）
敬贵妃——
太后娘娘允您设了投状处，更允了您执掌之责。您力有不逮，失责在前，如今事出，您替主子娘娘添忧倒罢，累得皇后娘娘替您解难，如此竟还心无半点感念，怎么反还置喙起娘娘如何行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