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答,他们迅速转换身份,立刻像在议事厅一样展开对话。帕西法厄的眼睛里流露出微微的厌恶,她不习惯被人忽视。她马上靠过去,为米诺斯系好绊鞋和肩带,她的手指带着挑逗性的触摸。然而对话仍在进行。
“你心目中的人选是谁?”
“代达罗斯。”
米诺斯微微哼了一声:“就是那个因嫉妒杀死自己侄子而被阿瑞俄帕戈斯法庭判为有罪的人吧。”
“他现在正在逃亡,王,你要接纳他,保护他。他的才华是独一无二的。一百艘舰船也换不来。”
“我记得阿瑞俄帕戈斯采纳的是你的立法。”
“是的。”
“你要推翻你一贯的主张吗?一旦有这个先例,以后我怎么继续在克里特推行你的律法?”
“法律这种东西。”拉达曼迪斯用一种自嘲的口气说:“可以约束人,却不能约束国家。”
“……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
拉达曼迪斯无动于衷地和他继续对视:“那是您看错了,王。”
敌意在空气中酝酿着,米诺斯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半月形的伤痕。他想是谁发了疯,自己或是他,或者两人都是,他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如果没有登上王位,一切都可能不一样,拉达曼迪斯还是以前那个沉默温柔的人,常常为别人的心情而动摇。他又开始疲倦了,现在一见拉达曼迪斯之后他就总觉得疲倦了。
“出去!出去!”他挥舞双手大声嚷着,“随你的便吧。”
拉达曼迪斯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米诺斯茫然地环顾四周,女人、陶瓶、壁画,他迫切需要什么来激起他的兴趣,一个新鲜的玩具,以此来忘记现在的拉达曼迪斯。
没几天后代达罗斯就到了,带着儿子伊卡洛斯。他很老了,胡子花白,长着宽广的艺术家的额头,嘴部和鼻梁的线条残忍苛刻。看到他米诺斯就切实感到品德与能力无关这个事实。
他果然出色,做着一个个战船模型,在细部不断进行改进,工作进行地顺利,拉达曼迪斯和陶鲁斯已开始依照新舰船的规模重新编组士兵。米诺斯并未放弃身为国王的责任,常会去看他们操练,并听取代达罗斯的意见,他常常会问他些其他国家的事情,最近米诺斯越来越强烈地受到以往梦想的召唤,那时他一直想着离开克里特,到别的国家去闯荡。但现在以他的身份,已经不可能了,他为王位做了重大牺牲。
有一天,他从代达罗斯的口中听到了伽倪墨得斯的名字。那是特洛伊的王子,全希腊闻名的美少年。他罕见地提起了兴趣,因为他对一切众人瞩目的,美的东西都情有独钟。米诺斯所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他向特洛伊派出了使臣,凭借权势和黄金,将他掠回克里特。
伽倪墨得斯出现在米诺斯面前时,他觉得非常满意。那的确是个俊秀少年,纯黑如丝的头发,清晨花瓣一样湿润的嘴唇,柔嫩的肌肤,玲珑匀称的四肢,睡莲叶尖那种淡绿色泽的双眸,全身上下昭示着美的凝聚,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克里特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回忆的影子。
拉达曼迪斯对此没有意见,当米诺斯说自己要向特洛伊派出使臣时他只是笑着问伽倪墨得斯是否真的如传说的那般美丽,听说要付出那么多黄金时也只是耸耸肩表示惊奇。事后陶鲁斯向他抱怨米诺斯的爱好,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果真是那么漂亮的话,买回来也很值得。”他对米诺斯的生活没有半点干涉的兴趣,“可以装饰宫殿。”
时间飞速流逝,克里特米诺斯王的声名震慑了整个希腊和小亚细亚,人们争相赞颂他的施政,他实行的法律,也有人恐惧他的野心,视克里特的舰队为海上怪物。不论人们怎么看他,却都出于一种敬畏的心情。在那个时代,克里特成了富庶的代名词,而米诺斯则成为强大的象征,这光辉耀眼的图腾背后,拉达曼迪斯的存在消失地无影无踪。
日出日落,拉达曼迪斯和陶鲁斯还是每天早上去王宫与米诺斯讨论国政。陶鲁斯惊讶的是,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贪睡不起的米诺斯,他总是会穿着国王的正式装束,坐在大厅的王座上等他们到来。他的神情端庄凝重,眼睛再也不会出现情绪波动,只闪烁着冰冻的,犀利的金红光芒。他与拉达曼迪斯配合地天衣无缝,克里特在他们手里高速向顶峰逼近。他们似乎忘记了物极必反的规律,一昧地向前走着。
日落以后,米诺斯永远是和伽倪墨得斯在一起,他在这个少年身上品尝着异国风味,寻找着不为记忆所累,只知快乐的自己,他宠爱这个少年超过任何人,无论是帕西法厄还是其他海岛上的公主都被抛诸脑后,他说不出理由,只是想爱一个人,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群面前,只是想能为爱的人弹琴,唱歌,低声细语。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米诺斯的要求无比简单,伽倪墨得斯出现地适时适地,恰好呼应了他的渴求。
拉达曼迪斯从不指摘米诺斯这种近乎痴狂的感情,在他看来只要米诺斯不影响正事任他爱谁都可以,过去他还会在夜里和他一起喝些酒,现在已经绝迹不来,他的灯是熄地最早的一个,夜夜笙歌与他没有缘分。很多人想接近他,可他一律拒之门外,唯有陶鲁斯,偶尔会来和他说些与国家无关的闲话,那时他的容貌会稍稍柔和起来。平日他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冷漠,是令人反胃的无情。
米诺斯、拉达曼迪斯,两个有着显赫地位,足以摇撼整个世界的人在半梦半醒中,过着没有明天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