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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两千多年前，处于最北边的朔辽国建于沙漠绿洲之上，地下有一宫殿，名曰暗宫，宫中有拍卖坊、舞月坊、玉影坊、品香坊等，各坊坊主各司其职。
凡进暗宫为奴者，皆是由季先生从各地挑选而来，均有一技之长，终身不得出宫。
除非…

第一章
似是下雨了，空气中弥漫着故乡的味道，泥土的清香，草木的芬芳，交织成一种奇异美妙的气息。
她缓缓睁开双眼，这里依然是不见天日的暗宫，她依然是品香坊的坊主，那只不过是个梦，她清澈的眸子黯淡了几分，轻声叹息。
门外有侍奴敲门，“茗姑娘可醒了？宫主今日宴请各坊坊主，请姑娘速速前去。”
“是。”她淡淡应道，转身从衣橱中拿出一套月牙色纱裙换上，随意将发丝挽起，发上不着任何饰物，仅仅在右耳上戴上一只黑珍珠坠子，清素若九秋之菊，使人望而心静。
她拿起桌上的素白绢伞，安静端详，若有所思，原本淡淡的眼眸渐渐清亮起来，她粲然一笑，撑开伞走在路上。
途径舞月坊，坊中歌舞升平，从宫外前来玩乐的达官贵人很多。
“你瞧那女子，在这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还撑伞。”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伞是护卫统领齐大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待到齐大人差期满时，便可带她出宫成婚。”
“可宫规规定进宫为奴者不可出宫，齐大人并非侍奴，差期满时出宫合情合理，可她虽是一坊之主，却也仍是侍奴，怎么也能出宫呢？”
“凡事无绝对，宫主向来优待于她，特许她出宫，多少人羡慕着呢。”
“她可真是幸运。”

待得茗儿来到宫主的别馆，各坊坊主均已入 座。她向着宫主盈盈施礼，“茗儿来晚了，还 请宫主恕罪。” 宫主摆摆手，“无妨，坐下吧。” “谢宫主，”她走至座位前坐下，接过侍奴手 中的暖壶抱在怀里。 “茗儿，你的寒症又犯了吗？”宫主皱眉问道 。 “不碍事，茗儿喝杯酒暖一暖就好，多谢宫主 关心。” 宫主点点头，询问各坊近况。拍卖坊坊主冥 先生抬首说道，“昨日拍卖了暗杀组织中的杀 手亦衡，近日前来宫中的贵客苏二公子以高 价竞拍，还请宫主示下。” 宫主微微一晒，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茗儿 ，听闻昨日拍卖此货物时，你也在场，你认 为如何？” “茗儿哪晓得这些。”她浅浅抿一口酒，抬眸 浅笑，“昨日茗儿只是闲来无事，去凑凑热闹 罢了，冥先生曾告知茗儿此事没有问题，想 来必是可行。” “很好。”

宴席散后，各坊坊主告退。茗儿走出别馆， 便见夜尘站在门外，“茗儿，你的寒症严重吗 ？若是严重，得唤大夫来治才是。”
“尘哥哥不必为茗儿担心。”她抬手轻抚右耳 上的黑珍珠坠子，扬唇一笑，“大夫说茗儿这 病好治，出宫后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夜尘闻言脸色沉暗，眉心微蹙。
她却恍若未见般愉悦悠然，径自言道：“今日 我梦见故乡了，故乡的味道如同儿时一般今 人着迷，还好，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夜尘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息，她手 上撑着的那把素白绢伞缓缓移动，晃得他双 眼有些生疼。
芸姑娘从墙角处走出，望着她的背影冷冷道 ，“尘弟弟，你那青梅竹马的茗姑娘就要出宫 去了，想来你必定舍不得，姐姐我也不是没 有办法。”
“芸姑娘莫要如此。”夜尘素来与人为善，此 时却阴沉了脸，呵斥道：“茗儿是一定要出宫 的，你莫要因为嫉妒做出一些无意义的事， 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言罢，他转身就走，芸姑娘跟在他身后恨恨 道：“你这是何必呢？亏得你对她这般好。洛 儿是他亲弟弟，她都对他不冷不热的。那次 她父亲病危，她去瞧了一眼，她父亲就死了 ，谁知道是不是她做了什么害死了她父亲。 她这样的贱人，哪值得你对她好……”
“吱——”路旁的偏门慢慢打开，茗儿从门内走 出，望着远去的两人，启齿漠然一笑。
她难道忘了这偷听的把戏从哪里学来的吗？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鬼 地方了。
茗儿抚摸着素白绢伞上浅淡的暗纹，笑意从 唇边蔓延开。

入夜时分，茗儿处理完品香坊的事正要独自 走回房，护卫统领齐大人带着护卫走过来。
她略施一礼，温言道：“怎么今日这么大的阵 势，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例行巡查而已。”齐大人冷声答道， 却见她身子微微发抖，料想她定是寒症又犯 了，突然有一丝不忍，不禁口气温和起来，“ 更深露重，你身子不好，快回屋吧。”
她走向屋子，走至走廊里，忽然闻到一缕甜 腻的腥气，她心思一动，暗道不好。
灯突然灭了。
齐大人还未走得太远，出声问道：“出什么事 了？”
她正要回答，只觉得有剑的凉意隐隐逼来， 剑峰触到了她细嫩的脖颈。
她冷静道，“没事，只不过是灯油没了。”
剑离开脖颈，男子压低了嗓音，“多谢姑娘相 救。”
她微微一笑，“你受伤了。”
男子明显一怔。
“好甜腥的血气。”她笑着抬头看向男子，“你 若不怕我害你，就跟我来。”

亦寒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虽不是拍卖坊的人，但那日拍卖之时，你也在场，你既知货物有问题，为何装作不知？”
她抿唇宛然一笑，眸子里含了一丝意味深长 ，“冥先生在宫中已有几十年了，连我都能看 出货物有问题，冥先生该是早已看出来禀告宫主了，宫主都应允了，我还巴巴的去掺合 什么呢？”
她脸上的笑意带着一抹机灵，“宫主不让茗儿知道的，茗儿就永远不会知道。”
他凝神看向她，目光在她柔婉清丽的面容上逡巡片刻，“宫主要是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容你出宫。”
“你说得是，我得小心点。”她若有所思。

“茗姑娘……”
“宫主要唤我去砌茶吗？”
“茗姑娘真聪明，我若有姑娘半分机灵，也就不用挨打挨骂了。”
茗儿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复又平静如常，“我这就前去。”
她在屏风后换了衣裳，拿过桌上的素白绢伞，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亦寒出声问道，
“茗姑娘为何要救我？”
她停下脚步，温然含笑，“这偌大的暗宫，你偏偏遇上了我，也算是有缘。”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定当报答。”
“不必，我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的身份恐会连累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否则，我寝食难安。”亦寒垦切道。
她转身深深看她一眼，唇角蕴了一抹隐秘的笑意，“那好。你帮一件事，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做到。”
她盈盈走向他，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他眼神渐渐凝重，清俊的面容沉静如寒水。

“茗儿，你今日砌的茶有些特别，清香中透着些许甜意。”品着茗儿砌的茶，宫主赞不绝口。
茗儿掩口一笑，略带些孩子气，“味由心生，茗儿倒觉得这茶里有故乡的味道。”
“难为你还记得故乡，你进宫时才七岁。”宫主眯起双眼，望着窗外的屋檐，“你从小就与众不同，旁的孩子见了我都怯怯的，你却不躲。这么多的人里，我也只疼爱你一个。”
“多谢宫主厚爱，可惜以后再没机会砌茶给您喝了。”她神色不豫，似是很惋惜。
“可不是嘛。这宫里就数你砌的茶最好，旁人砌的茶我也喝不惯。”宫主抚掌一笑，温言道，“你进宫时我给你赐名为『茗』，意为茶，如今你茶艺如此精妙，果真当得起这个名字。”
“那是宫主栽培得好，否则茗儿蠢笨，什么也不懂呢。”她嫩白的手指紧握着茶杯，巧笑嫣然。
宫主恍似想起一事，“苏二公子和苏四公子是宫中的贵客，你可要好生招待着。”
“茗儿知道了。”
……
两壶茶泡尽，她退了出来，撑着伞款款离去，很快她的身影就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楼廊之中。

齐大人和徐大人正坐在舞月坊中听曲赏舞， 惬意非常。
徐大人无意间瞟一眼楼下的走廊，看见茗儿缓缓走过，茗儿的容貌在宫里算是最出挑的 ，宫中人人识得她，此刻又撑了伞，更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徐大人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齐大人， “快看，是你那美人未婚妻。”
齐大人却毫无反应，眉毛都不抬一下。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平白得了这么美的未婚妻，真是羡煞旁人。”徐大人戏谑道。
齐大人却冷哼一声，“你明知这并非我愿。”
他并不喜欢茗儿，他喜欢的女子另有其人， 他在进宫前曾对她承诺差期满后娶她为妻， 谁知宫主将茗儿赐给他为正妻，娶一个不爱 的女子做正妻，却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委屈做妾室，他怎能不怨。 可他不怨宫主，只怨茗儿。
他面色不豫如同黑云压城，徐大人与他是至交好友，自然明白他心中若想，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再烦忧也无济于事，你也休要怨茗姑娘，此事怨不得她。”
“哼……便是日后我娶了她，也休想我会善待于她。”
徐大人正想再劝他几句，却见一个年幼的少年向他们奔来，眉宇中透着愉悦，正是茗儿的弟弟洛儿。
“徐大人，姐夫，杀手亦衡方才袭击苏四公子 ，被抓住了。” 齐大人闻言温和一笑，宠溺的摸了摸洛儿的 头。
看着面前的两人，徐大人眼里戏谑之意渐浓 。
洛儿和他姐姐关系不好，却亲近这个姐夫， 齐大人深怨茗儿，却疼爱洛儿。
或许，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的。

门外侍奴轻扣房门，“茗姑娘，宫主吩咐你到苏二公子那里砌茶。”
“是，我这就去。”茗儿安静答道。
侍奴略有些踌躇，顿了顿，支吾着道，“宫主让奴才转告姑娘，新药未到，药房里药物不 够，这次给姑娘的药里…缺了…缺了一味镇痛的药，望姑娘不要动怒。”
她闻言默默，眼眸中凄楚之色渐浓，泫然欲泣，然而却慢慢敛住神色，面容平静似秋水无波。
亦寒看在眼里，心生悲悯。暗宫中宫规规定不能听见哭声，若因眼睛红肿被发现会被带去刑房责打。纵是心中有万千不快，也只能生生忍住。恐怕她，已经连哭都不会了。
她拿过那把素白绢伞，盈盈而立，“需不需要我告诉你的雇主你很安全。”
亦寒诚恳道，“姑娘不要再为我犯险。”
“会比藏一个杀手还危险？”她似笑非笑，抚着右耳上的坠子，“人生在世，有些危险是必 须要去触碰的，你不必心怀愧疚，我做这些不为你，只为我自己。”
他还未明白其中深意，她便自顾自的开门走了出去。
“好茶。”苏二公子赞道，“茗姑娘的茶艺真是一绝，难怪宫主如此疼爱你。”
“公子谬赞了。”茗儿巧笑嫣然，“承蒙宫主厚爱，茗儿愧不敢当。”
“茗姑娘不必如此谦虚，能成为活着出宫的侍奴，又岂会无过人之处。”他端起面前的茶杯 ，一口抿尽，“不过现在外面也不太平。”
她微微一笑，“的确。只是茗儿太想念故乡了 。”
她将茶倒入他杯中，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君上已是知命之年，听闻即将策立太子，他有五位皇子，大皇子儿时夭折，三皇子在敌国遭遇不测，五皇子尚在襁褓之中，不知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究竟会选谁做太子。”
苏二公子闻得此言，挑眉道，“依姑娘之见， 太子将会是谁？”
她摇了摇头，“茗儿不敢擅自揣度圣意。”
“听闻君上让他们接受试练，谁能活下来，谁就能成为太子。”
“哦？是吗？”她神色自如。
他颇感意外，“茗姑娘不觉得这很残忍吗？身为人父，却让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她闻言不以为忤，“虽为人父，却更是君王。 为君王者，自是以天下为重。茗儿并非不觉得残忍，而是不觉得意外。”
他静默不语，片刻，沉声道，“姑娘好见解， 受教了。”
她安静浅笑。
茶泡好了，她拿过那把素白绢伞，“公子，茗儿先告退了。”
“叫公子生疏了。我的字是无恙，姑娘可以这样唤我。”
“无恙……”她扬唇一笑，“这个名字真好，有了这个名字，公子定会安然无恙的走出暗宫。”
“那就借姑娘吉言了。”

茗儿走到走廊处，听见拐角处有侍奴在窃窃私语，言语之中涉及她，她脚步一顿，凝神细听。
“茗姑娘可真厉害，宫主那么宠她，又特许她出宫，如今来宫中玩乐的达官贵人也和她言语亲近，啧啧，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
“她弟弟洛儿也和苏四公子甚是亲密，果然他 们一家都是一路货色。”
“可不是嘛，虽说他们俩关系不好，可都是一样深谙巴结权贵之术。”
“啧啧……不像咱们，只懂得安分守己，所以只能一辈子呆在宫里。”
……
茗儿脸上桑冷之意渐浓，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的房屋门口，叫来附近的侍奴。
“茗姑娘，怎么了？”侍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
“麻烦你去齐大人那里把洛儿叫来。”
“是。”侍奴飞快的走了。
茗儿坐在屋里，品着一杯清茶。洛儿推门而入，“你找我做什么？”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清楚。”她冷冷道。
洛儿一惊，“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她抿一口茶，站起身来，目光冷冽，“苏四公子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可要掂量清楚。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和客人走得很近 ，你就去刑房领一顿鞭子吧。”
“我爱和谁走得近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管我？”洛儿斥道。
“就凭我是你姐姐。我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 ，这段时间内，我不许你节外生枝，坏了我的事。”她秀雅的面容冷淡无一丝表情。
洛儿恨恨的看她一眼，转身跑开。
亦寒从房梁上飞身而下，关上房门，把她揽在怀里，“茗儿，你真是个好人。”
她不禁表情错愕，怔怔看些他的双眼。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我是好人？

茗儿回过神，望向亦寒，“你为什么要做杀手？”
“一言难尽。”他眼里满是沉痛之色，“我的亲人都在战乱中死了，我当时年纪尚幼，无生存之力，后来有人收留了我，培养我做杀手。”
“通往王位的路，是用无数血肉铺成的，不是吗？”
“茗姑娘说得是。”
“亦寒，你呢？你也是铺路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