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竹片,忍了多久的泪水,终溃于决堤。他张良必须承认,韩非在自己心中,是心悦的,这件事,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从最开始,最开始见到他,他就刻在自己的心上,纵使想要忘记,却不想一直是用墨汁涂上更浓重的色彩。张良以为自己可以帮韩非做许多事,替他承伤,替他受挫,甚至,替他去死。到头来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的自私,自私到希望韩非能够永远留在身边,永远安全无虑……
“张子房!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个混 蛋,你个败 类!要么就让他从此无忧,怀揣天下,要么就让他再无羁绊啊!你这样既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又不能施展雄才抱负,你……他为了你,毅然归秦毫无怨言,还是为了你,屡次受辱却一声不吭,你却只知道躲在最后……张良,你个孬 种!”
仰天长啸,他最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韩非的天下么,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他也分辨不清了。只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不是韩非想要的,更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本以为成竹在胸,到头来,却还是这么个结果……
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难道天地之间,人的力量,就那么渺小么……
手中的竹片似乎在害怕,泪水砸碎在墨字上,晕湿了一片。小心翼翼地塞进最里层的衣服,扶着墙站起。
袖口抹干了泪痕,再睁开眼,除了愤怒,就是悲烈。墙角,那把匕首,能够克骨如泥。
杀气,侵入了皇宫,逼近了密室,早已感觉到的韩非,面露惊慌。
施过一礼,不等韩宇问明来意,张良便如木人一般,站到韩宇跟前。他的眼睛,早已混浊不堪,眼中的仇恨,混沌了世界。
“子房……”韩非想要拉住张良,他却没看到一般。
“臣有一言,想单独与王上详谈。”目光从低垂的发丝里射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感觉浑身毛骨耸立。垂下的袖子,“簌”地滑出一点冷锋。
不等韩宇张口回答,寒光飞现,不大的密室内,划过一道闪电一般——
“子房!”韩非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骨断筋裂的声响已经沉寂。张良倒在地上,匕首“刷啦”一声,钉在面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张良啊张良,你把孤王当成什么人了?啧啧,还真是可怜。虽然孤不知道你的左臂是什么时候断的,但现在,右手也算是废了呢。”韩宇嘴角挂着轻蔑,惋惜似的咂咂嘴,动用面部所有的肌肉挑衅着。
“韩宇!睁眼看看吧韩国已经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民不聊生百姓凄苦,你还有没有点良心!”费力地倚着韩非的搀扶从地上坐起,忍不住指着鼻子大骂。
韩宇蹲下身到张良的身旁,抬手捏住张良的下巴,“唉呀可怜的小子房,你还是不能认清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行刺孤是为了韩国百姓?是为了你日思夜慕的‘韩兄’吧。哼!到底是个狐狸。”
用力甩开张良的下巴,三个红红的指印清晰可见。
“你说要是传出去,韩国相国,和秦国的中大夫……”背手挺立,傲慢的头颅高高扬起,声音故意放大了几分。
“你胡说!根本什么都没有,都是空穴来风!”张良的眉头挑尽了几乎崩溃的焦急,心中所想怕被识破,急于申辩,倒好像反蚀把米。
“空穴来风?那么就是有穴喽?唉,你说说你啊……”
“放了他。”一个沉闷已久的声音幽幽响起,韩非的面色阴沉如最阴森的黑夜。
“放了他,我任你处置。”
“放了他?好啊,他可是要行刺孤王的啊。你做过司寇,谋反大逆,可是凌迟之刑哦。”韩宇歪着脑袋,凑到韩非耳边,低低几语。
韩非的眼睛蹭的明亮起来,看看韩宇拍在自己肩上的手,眨了眨眼又变得黯淡无光。
“不过,你若在这里,给孤跪下,孤或许会饶你们一命。”不可一世的姿态丝毫不减,相反,更加的傲气凌人。
“韩宇,不就是寥寥三千刀么,我认了!你莫要威胁韩兄!”
“啧啧,这该怎么评价你们呢?是患难与共,还是相濡以沫啊?”一阵奸笑扯开了面皮,仿佛照出了最真实的样子。
“你!”张良简直要气疯了,咬牙切齿,恨不能食肉啖骨以解心头之恨,想要冲上去哪怕是血溅屋梁,也不枉……
“够了。”一只手横挡在张良身前,“你不是他的对手。”韩非脸上前所未有的可怕,就连张良也感觉毛骨悚然。
只见他闭上眼,一点点的,弯下腰……
昏暗的密室内,开出一朵艳丽的兰花。孤傲,但又不得不屈从。
接受着这一切胜利般的洗礼,韩宇的脸上笑容阴险不已,身后的袍襟也跟着微颤。
一声霹雳从空落下,击碎了宫门边的那桩枯树。
恍惚了,迷茫了,张良,感觉前所未有的绝望。终于如此么?终于……他还是个拖累么?他用最大的努力不让泪水从眼角溢出,看着韩非,一点点的起身,将他带起,又一点点的,走进天泄的倾盆,随后,手臂的疼痛,胸中的杂糅,他便再无知觉。
“那里有伞。”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别忘了,肩下三寸。”
“多谢。”韩非驻足,拿起了墙角一把镶金的雨伞,遮在张良身上大半,随后就任由雨丝蒙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