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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外星屠异-安德系列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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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你重新向我求婚的话,我还会答应的。”华伦蒂说。
“而且如果今天我才第一次和你相遇,我也会向你求婚的。”他说。
同样的话以前他们说过许多许多次了,但他们还是听得笑逐颜开。他们之间的爱情真挚如初。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8-04-01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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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艘星际飞船以巨大的舞步和精巧的旋转漫舞着穿过太空,现在这支宏伟的芭蕾舞已经接近尾声,最后终于可以衔接了。
    米罗·希贝拉待在他的飞船驾驶舱里目睹了整个衔接过程,他弓着背,头后仰着靠在前座上。这个姿势,在别人的眼里总是显得十分别扭。早在卢西塔尼亚星的时候,每次母亲看见他这种坐相,都要走过来对他唠叨一番,坚持要拿给他一个枕头,让他舒服些。母亲似乎压根儿不明白,他只有保持这种弓腰驼背、看似别扭的姿势,才能不费劲就抬起头来。他之所以忍受母亲的服侍,是因为值得跟她费些口舌。母亲始终动作麻利,思维敏捷,要她慢下来听他的解释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在穿过将人类殖民地和猪仔森林隔离开来的围拦时大脑受创,因此他说话慢得令人难以忍受,开口的人痛苦,听话的人也很艰难。米罗的兄弟金是个宗教信徒,金告诉米罗应该感激上帝,遭此大难居然还能够交流,真乃上帝的恩赐--因为他在受伤的头几天,不能开口交流,只能先默诵一遍字母,然后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意思来。不过,从某种角度说,只拼出意思还要好些。至少,那样的话米罗是沉默的,用不着听他自己的声音。
    那粗哑、别扭的声音,慢得令人心燥。家里人谁有耐心听他讲话呢?就连那些试图听他的人--他的妹妹埃拉、他的朋友和继父死者代言人安德鲁·维京,当然还有金,他也能够感觉到他们的不耐烦。他们总是替自己把话讲完,他们总是匆匆忙忙的。因此,虽然他们表示乐意和他交谈,而且他们确实坐下来听他讲话,但是他仍然不能自如表达。他无法表达思想,无法说出复杂的长句,因为等他把话讲完的时候,他们已经忘了开头。为此他得出结论,人的大脑就和计算机一样,只能以特定的速度接受信息。一旦你讲得太慢,听话的人就会走神,从而丧失掉信息。
    不仅仅是听话人,公平地说,他米罗也一样对自己不耐烦。一想到解释一种复杂的思想需要使出浑身力气,一想到说话要使用不听使唤的嘴唇、舌头和上下颚,一想到说话要折腾多长时间,他通常就懒得开口了。他的大脑不停地运转,和从前一样快速、敏捷,思绪万千,弄得他有时候真想关闭自己的大脑,沉寂下来,给他一分安静。可是,他的思想依然是自己的,无人分享。
    只有简除外。
    他能够向简倾诉,第一次她通过他家里的计算机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她的脸庞出现在荧光屏上。
    “我是‘死者代言人’的朋友。”她向他打招呼, “我想我们能够让这台计算机反应更灵活些。”
    从此,米罗发现简是惟一能够听他讲话的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要有多大的耐心就有多大的耐心,从不用替他把话说完,而是等他自己把话说完,这样他就没有一点紧迫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使她感到乏味。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8-04-01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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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最重要的是,对她他不必把话说完,而对真实的人类听众却必须把话说完。安德送给他一台个人计算机--那是一台微型计算机收发器,嵌在一颗宝石里面,就像安德自己戴在耳朵里的那颗宝石。使用宝石传感器,简在有利位置可以听出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他头里面的每一块肌肉的运动。他不必完成每一个声音,只需开个头,她就能听懂,这样他就可以偷懒。他就可以说得快些,而且对方能够听懂。
      另外,他还可以无声地说话。他可以默念--而不必发出那狗叫狼嚎般别扭的声音,而他的喉咙只能发出那种声音。这样,当他对简讲话时,就能够讲得又快又自然,丝毫听不出他是个残疾人。与简交谈,他有一种找到了自我的感觉。
      现在,他坐在这艘仅仅几个月前才将“死者代言人”载到卢西塔尼亚星来的货船的驾驶舱里,害怕与华伦蒂的飞船相会。如果他能想出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也许已经去了--他不想和安德的姐姐华伦蒂见面,不想和任何人见面。如果他能够一个人永远待在飞船里,与简交谈,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他不会满足的,他再也不会满足了。
      至少,这位华伦蒂及其家人是陌生人。而他认识卢西塔尼亚星的每一个人,至少他看重的每一个人--那里所有的科学家、有文化的人、明白事理的人。他对这些人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他们对他落到这个境地感到可怜、悲哀、无可奈何。他们瞧他,只看见他从前和现在的差异,他们只看到失落。
      或许陌生人--华伦蒂和她的家人,能够从他身上看到别的东西。
      然而,即使是陌生人,这也不大可能。陌生人瞧他,看到的比在他残废之前了解他的人更少,而不是更多。至少,母亲、安德、埃拉、欧安达和所有其他人都知道他有头脑,都知道他能够思维。
      而当陌生人看见我的时候,他们会想些什么呢?米罗想。
      他们会看见一个已经萎缩的、弯腰驼背的躯体;他们会看见我踽踽而行;他们会望着我像三岁的孩子一样用爪子似的手握调羹;他们会听见我那迟钝、语无伦次的说话;他们会认为:这样一个人别想理解任何复杂或者困难的事情。
      那我为什么要来?
      我并不是来了,而是去了。我不是到这里来见这些人的,我只是想离开那里,离开。
      我只是中了自己设下的圈套,我以为一走就是三十年,现在看来仅仅对他们来说是三十年,而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半星期。光阴不再,而且,我单人独处的安宁时光也结束了。几乎,他几乎说出会致使会面流产的话来。本来他可以偷走安德的飞船,扬帆远航,永远航行下去,不必面对另一个生灵的。然而,他不是这种逃避现实的**,至少现在还没有,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落到绝望的地步。
      也许他还可以做些事情,证明自己还有理由继续活在这个躯体里。也许,首先他应该与安德的姐姐见面。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8-04-01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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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艘飞船开始连接,脐带式的管缆蜿蜒着伸出,寻找,摸索,直到彼此相遇。
        米罗在监视器上注视着、倾听计算机报告每一次成功的连接。飞船尝试以每一种可能的方式连接,以便能恰到好处地一前一后完成到达卢西塔尼亚星的其余航程。
        两艘飞船可以共享资源,米罗所在的飞船是一艘货船,多载不了几个人,但可以分担运载另一艘飞船的生命保障物资。两艘飞船的计算机一道工作,计算出最佳的平衡方案。
        计算机一旦计算出负荷来,也就准确地算出了两艘飞船要改变驻留轨道,从而以完全相同的速度重新回到接近光速,各自应该加速多少。这是两台计算机之间极其微妙、复杂的合作,它们必须对两艘飞船运载的东西和飞船的性能了如指掌。这种合作,在两艘飞船之间的信道管完全连接之前就完成了。
        米罗听见沿着信道管走道拖着脚步行走的声音,他慢腾腾地旋转椅子--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慢腾腾的--看见她朝他走过来。
        她向他俯身,但俯得不怎么低,原来她并不高,几乎满头银发,夹杂几缕灰褐色头发。她站在他跟前,他端详着她的脸:上了年纪,但还没到人老色衰的地步。即使他对这次会面感到紧张,也没有流露出来。要知道安德和简告诉过他:她见过不少比二十岁的残疾人可怕得多的人。
        “你是米罗吗?”她问。
        “还能是谁呢?”他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短暂如心跳一次,揣摩从他嘴里冒出的奇怪声音,辨认出话意来。如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停顿,但依然很反感。
        “我是华伦蒂。”她说。
        “我知道。”他回答。回答虽然简洁,但也并没有使谈话顺利,不过他又能说些什么呢?确切地说,这可不是两国首脑之间的会晤,要做出一系列至关重要的决定。然而,如果他不想在话语中流露出敌意,那就不得不费点心思。
        “你的名字米罗--意思是‘我看’,对吗?
        “是‘我仔细地看’,或许是‘我注意’。”
        “听懂你并不是那么困难。”华伦蒂说。
        他大为惊讶,原来她是如此直言不讳。
        “你的话不好懂,与其说是因为你的大脑创伤,还不如说是因为你的葡萄牙口音。”
        片刻之间,他感觉心里仿佛有柄榔头在敲打似的狂跳--除了安德以外,她比任何人都坦率地谈到他的处境。不过她到底是安德的姐姐,难道不是吗?她的直言不讳本来就应该在他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你宁愿我们装聋卖傻,觉得你的脑伤不是你和别人交流的障碍吗?”
        显然,她察觉到他的震惊。不过震惊之余,他忽然想到,其实他们双方都不必绕圈子,对此也许他不应该感到恼怒,反倒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他确实感到恼怒,他想了想原因,得出了答案。
        “我的脑伤不是你的问题。”他说。
        “如果你的脑伤给我理解你造成困难,那就是我必须对付的问题。别对我生气,小伙子。我开始对你感到烦恼,是不得已的,你开始对我感到烦恼,也是不得已的。所以,别因为我碰巧把你的脑伤或多或少当作我的问题提出来,就冒火。我可不想说话处处谨小慎微,怕冒犯一个敏感过度的年轻人,他以为整个世界都在围绕他的失望转。”
        米罗勃然大怒,她居然对他品头论足的,而且是粗暴的判断。
        这不公平--德摩斯梯尼著作系列的作者压根儿不该这样。 “我并不认为整个世界都在围绕我的失望转!别以为你可以到这儿来,在我船上喧宾夺主!”这才是使他感到恼怒的,而不是她说的话。她是对的--她的话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她的态度、她的泰然自如。如果人们不带着惊骇或者怜悯的目光瞧他,他还反倒不习惯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8-04-01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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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他转过身来面对她,但她的目光并没有移开。
          的确,她是以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扫视他的全身,俨然一副冷峻审视的架势,仔细打量着他: “他说你很坚强。他说你摔伤了,可是并没有崩溃呀。”
          “你应该是我的临床医生吗?”
          “你应该是我的敌人吗?”
          “我应该吗?”米罗问。
          “我不应该是你的临床医生,你也不应该是我的敌人。安德安排我们俩见面,并不是因为我能够治你的病。他安排我们俩见面,是因为你能帮助我。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那好。如果你愿意,也好。只是让我把几件事情讲明白,我争分夺秒地写煽动性宣传文章,试图激发‘人类星球’和殖民地的公众情绪。我竭力鼓动人民反对星际议会派去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我想补充一句,那是你的星球,而不是我的星球。”
          “可你的兄弟在那里呀。”他可不想让她自称她的行动纯粹出于利他主义。
          “是的,我们俩在那里都有家人。而且,我们俩都很关心如何使猪族免遭毁灭。而且,我们俩都知道安德已经在你们的星球上使虫族女王死而复生。因此一旦星际议会得逞,那么就会有两个异族遭到灭顶之灾。风险很大,我正在尽一切努力阻止那支舰队。现在,如果我与你待几个小时有所收获的话,那就值得我放下手上的写作,和你谈谈。但我可不想在担心是否会冒犯你上面浪费时间,如果你存心要做我的敌人,那么你就独自坐在这里好了,我也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安德说你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人。”
          “他得出这个结论,是在看见我把三个野蛮孩子抚养成人之前。我知道你母亲有六个孩子。”
          “正确。”
          “而且你是长子。”
          “是的。”
          “那太糟糕了,父母总是在长子身上犯最严重的错误。他们对长子了解最少,却最溺爱,所以最有可能出错,却又最有可能坚持白己是正确的。”
          米罗不喜欢听这个女人对他的母亲说三道四。
          “我母亲一点儿也不像你。”
          “当然不像。”她坐在椅子上身子凑向前来, “话说回来,你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是我们一块儿干,还是把你自己从三十年的人类历史中连根拔掉,不留下任何痕迹呢?”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当然是故事,至于事实,我可以从计算机那里得到。”
          “什么故事?”
          “你的故事,你和猪仔的故事。咱们之所以和卢西塔尼亚舰队打交道,从头到尾全是因为你和猪仔。正是因为你干预了他们,才……”
          “我们是帮助他们呀!”
          “哎呀,我又说错了吗?”
          米罗对她怒目而视,但怒视归怒视,他知道她是对的--自己过于敏感了。 “干预”这个词如果用在科学语境里,几乎是中立价值,只是意味着他给他所研究的文化带来了变化。如果它确实有什么负面内涵的话,那就是他丧失了自己的科学立场--停止研究猪仔自身,而是开始把他们作为朋友对待。就这一点来说,他是有罪的。不,没有罪--相反,他为自己这个变化感到自豪呢。
          “说下去吧。”他说。
          “这一切之所以开始,就是因为你违反了法律,再加之猪仔开始种植苋菜。”
          “现在没有种了。”
          “是呀,可有讽刺意味了,不是吗?德斯科拉达病毒侵入进来,把你的妹妹为他们开发出来的每一种苋菜统统消灭光了。看来,你的干预是徒劳的。”
          “不,并非徒劳。”米罗说, “如今他们正在学习。”
          “是的,这我知道。更确切地说,他们正在选择。选择学什么,做什么。你给他们带来了自由。你决定做的事情,我衷心赞同。然而,我的工作是把你的故事写给‘人类星球’和殖民地的人民,这样他们就不一定再用老眼光看你了。因此,我需要从你那里了解关于你是怎样并且为什么违反法律干预猪仔的故事。关于卢西塔尼亚星的政府和人民为什么要奋起反抗议会,而不愿遣送你去接受有罪审判和惩罚的故事。”
          “这个故事安德已经告诉你了。”
          “而且我已经写了,写了个大概。现在,我需要个人化的东西。我想让人们知道这些所谓的猪仔是人,而且你也是人。如果可能的话,如果我能够让人们喜欢上你的话,那就太好了。这样一来,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就会露出真面目--是对一个从来就下存在的威胁的过度反应,而且反应得穷凶极恶。”
          “那舰队是要进行异族大灭绝。”
          “这个我在宣传文章里已经提到了。”华伦蒂说。
          他不能忍受她的自以为是,不能忍受她的固执己见。因此他决定冲撞她,而冲撞的惟一办法就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还没有考虑成熟的观点,说出仍然在他的脑子里酝酿的观点。 “舰队也是自卫嘛。”
          话一出口,果然奏效--止住了她的说教,甚至使她扬起眉头,质问他。此时的麻烦是他怎么自圆其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他说, “在任何地方都是最危险的生命形式。”
          “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是隔离。而不是派出一支武装有‘分子分解装置’的舰队,将卢西塔尼亚星以及星球上的住民彻底消灭。”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8-04-01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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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么肯定自己是正确的吗?”
            “我肯定,星际议会哪怕只是萌发消灭另一个智慧生物种族的念头,也是错误的。”
            “猪仔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是活不下去的。”米罗说, “再说,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传播到另一颗星球,它将毁灭那里的一切生命,它会的。”
            看见华伦蒂也有满脸困惑的时候,米罗可高兴了: “不过,我认为这种病毒已经给控制住了。是你的祖辈找到办法遏止住它的,使它在人体内处于休眠状态。”
            “德斯科拉达病毒善于适应环境。”米罗说, “简告诉我,它已经变异了几次了。我母亲和妹妹埃拉正在研究它--努力走在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前面。有时候,好像德斯科拉达病毒是在故意作对似的。它很有智慧,寻找着战略战术绕过我们用来控制它、阻止它夺走人类生命的化学物质。它钻进人类从地球带来的农作物里,而人类要在卢西塔尼亚星上面生存,就离不开这些农作物,现在人们不得不开始给庄稼喷农药。如果它能绕过我们设置的所有障碍,那又怎么办?”
            华伦蒂陷人了沉默,应答如流卡了壳。她没有直接面对过这个问题--除了米罗之外,谁也没有直接面对过。
            “这个问题我连简都没有告诉过。”米罗说, “但如果舰队是正确的,那会怎么样?如果要拯救人类免遭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毒手的惟一办法就是现在摧毁卢西塔尼亚星,又该怎么样?”
            “不对。”华伦蒂说, “这与星际议会派出舰队毫无关系。他们的理由全都与星际政治有关,他们是要向殖民地证明谁才是主人。与一个官僚阶层和军方有关,这个官僚阶层是不受控制的,这个军方是……”
            “听我讲!”米罗说, “你说你想听我的故事,那就听听这个吧:至于他们的理由是什么,这并不重要。至于他们是否是一群嗜血**,这并不重要。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他们应该炸毁卢西塔尼亚星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华伦蒂问。
            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敬畏,几分厌恶。
            “你是个道学家。”米罗说, “那么你说说看,我们是否应该热爱猪仔,热爱到让他们携带病毒来毁灭整个人类吗?”
            “当然不是,我们只有找出办法来控制德斯科拉达病毒。”
            “如果做不到呢?”
            “那么,我们就隔离卢西塔尼亚星。即使这颗星球上全部人都死光--包括你的全家和我的全家--我们仍然不能消灭猪仔。”
            “真的吗?”米罗问, “那么虫族女王呢?”
            “安德告诉我,她在重整旗鼓,不过……”
            “她体内包含一个完整的工业社会,她要建造星际飞船,离开这颗星球。”
            “她不会随身带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
            “她别无选择了,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钻到她的体内了,也已钻到我的体内了。”
            终于他对她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丝恐惧。
            “它也会侵入你的体内,即使你跑回你的飞船,与我隔绝,避免感染,可是你一旦登上卢西塔尼亚星,德斯科拉达病毒就会侵入你、你的丈夫以及你的孩子们的体内。他们将不得不在吃饭喝水时咽下那些化学物质,在一生中天天如此。他们将再也不能离开卢西塔尼亚星了,否则的话,他们将随身带走死亡与毁灭。”
            “这种可能性我想我们早就知道了。”华伦蒂说。
            “当你们离开家门时,这还仅仅是个可能性而已。我们认为德斯科拉达病毒不久就会得到控制,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肯定是否能够控制住它。这就意味着你们一旦踏上卢西塔尼亚星,就永远不能离开了。”
            “但愿我们能够喜欢上那里的气候。”
            米罗仔细端详她的脸,她正在思考他提供给她的信息,而她的面部表情正是她的情绪的晴雨表。最初的恐惧消失了,她开始镇静下来--思考着。
            “这是我的看法,”米罗说, “我认为,不管议会多么可怕,不管他们的阴谋多么邪恶,但舰队也许就是人类的救星。”
            华伦蒂若有所思,搜寻着适当的字眼。米罗很高兴看见--她毕竟不是那种不假思索就胡乱抢白的人,她能够学习。
            “我明白了,如果事情走到一条可能的道路上来,那么或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这种可能性极小。首先,就我所知,虫族女王建造飞船将德斯科拉达病毒从卢西塔尼亚星带走的可能性极小。”
            “你知道虫族女王吗?”米罗质问,“你了解她吗?”
            “即使她会做这种事情,”华伦蒂说, “你母亲和妹妹也都正在进行研究,难道不是吗?等我们到达卢西塔尼亚星的时候--等到舰队到达卢西塔尼亚星的时候--她们也许已经找到了一劳永逸地控制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方法。”
            “即使她们找到,”米罗说,“她们应该使用吗?”
            “为什么不应该?”
            “她们怎么可以消灭所有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呢?这种病毒是猪仔生命周期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猪仔的肉体形式死亡时,正是德斯科拉达病毒使他们转化成树的状态--猪仔称之为第三种生命--而且只有在呈现树形态的第三种生命里,雄性猪仔才能使雌性猪仔受精。要是德斯科拉达病毒灭亡了,那么猪仔就将失去进人第三种生命的信道,这代猪仔也就会是最后一代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8-04-01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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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并不意味着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控制是不可能的,只是更艰难罢了。你母亲和妹妹必须找到办法,既能够控制寄生在人体内和我们需要的农作物里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同时又不会摧毁它使猪仔发育成熟的能力。”
              “可是她们的研究只剩下不到十五年的时间了。”米罗说,“不大可能。”
              “不是不可能。”
              “是的,是有机会。并且,你想利用这个机会除掉舰队吗?”
              “无论我们控制还是不控制德斯科拉达病毒,舰队都要派去摧毁卢西塔尼亚星的。”
              “我要再说一遍--这与派遣舰队的人的动机无关。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反正摧毁卢西塔尼亚星可能是对所有其他人类生命惟一可靠的保护。”
              “我认为你是错误的。”
              “你是德摩斯梯尼,不是吗?安德说你从前是。”
              “是的。”
              “所以,你就想出了‘异族谱系’。‘生人’是来自我们地球的异族,‘异乡人’是我们自己的种族,但却来自另一个星球,‘异族’则是另一个种族,但却能够和我们交流,能够和人类共同生活。最后是‘异种’--他们是什么呢?”
              “猪仔不是‘异种’,虫族女王也不是。”
              “但德斯科拉达病毒是,它是‘异种’,一种能够毁灭全人类的外星生命形式……”
              “除非我们能够驯化它……”
              “但……我们却不可能与之交流,这是一个我们不能与之共同生活的异种。而你却说,在那种情况下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某个异种一心想毁灭我们,而我们又无法与它们交流,也无法了解它们。如果不可能用和平手段让它们放下屠刀,那么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采取一切必要的自卫手段,包括彻底消灭这个种族。”
              “是的。”华伦蒂说。
              “可是,如果我们必须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但又不可能仅仅只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而不至于连同卢西塔尼亚星上面的每一个活生生的猪仔、虫族女王,还有每一个人都统统消灭,那又怎么办?”
              看见华伦蒂泪水盈眶,米罗吃了一惊。
              “看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华伦蒂说。
              米罗感到困惑:“怎么讨论起我来了?”
              “你对这一切都深思熟虑过,你看出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然而,你却只愿意相信一种可能性,一种你抓住不放、作为你全部道德判断基础的想像的前景,这惟一的前景是:你和我所珍爱的每一条生命、所追求的每一个事物,都必须被消灭。”
              “我并没有说我喜欢那个前景……”
              “我也没有说你喜欢。”华伦蒂说, “我只是说你宁愿对那个前景做好思想准备。我可不愿意,我宁愿生活在一个有希望的宇宙里,我宁愿生活在一个你母亲和妹妹将会找到办法控制住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宇宙里,一个星际议会或者被改革或者被取代的宇宙里,一个既没有威权也没有意志来毁灭整个种族的宇宙里。”


              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8-04-01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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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你错了呢?”
                “那么,我在死之前,仍然有足够的时间来绝望。可是你--你不是寻找着每一个机会来绝望吗?你这样做或许是出于冲动,这我可以理解。安德告诉我,从前你是个美男子--要知道现在的你仍然是--他还告诉我,你由于失去了美好的躯体而伤心透了。可是,有人失去的比你还多,却没有带着这么邪恶的眼光看世界呀。”
                “这就是你对我的分析吗?”米罗问, “我们才认识半个小时,你对我就完全了解了吗?”
                “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令人压抑的一次谈话。”
                “而且,因为我是残疾人,所以你才做出这个臆断的。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华伦蒂·维京。我怀着和你同样的希望,我甚至希望,有一天我会重新恢复我的身体。如果没有希望支撑,活着还不如死去。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我绝望。我之所以谈到这一切,正是因为它们可能发生。正因为这些事情可能发生,我们才必须给予考虑,这样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就不会使我们措手不及。我们必须考虑这些可能性,这样即使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我们也知道如何在宇宙里生存。”
                华伦蒂似乎在打量他的脸,他感觉她把他当作一个几乎可以触摸的东西来端详,就好像在轻轻触摸他的大脑皮层。
                “对了。”她说。
                “对了什么?”
                “对了,我和我丈夫要搬过来,住在这艘船上。”说着,她就起身朝通向连接管道的走道走去。
                “你为什么这样决定?”
                “因为我们的飞船太拥挤。再说,你太值得交谈了。不仅仅是为了得到我写文章需要的素材。”
                “哦,这么说来,我通过了你的测验?”
                “是的,通过了。”她说,“我通过你的测验了吗?”
                “我还没有测验你呢。”
                “见鬼。”她说, “万一你没有注意到,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已经让我通过了,否则的话,你是不会跟我推心置腹的。”
                她走了。他听见她拖着脚步在走道上行走的声音,接着计算机报告她正在穿过两船之间的连接道管。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8-04-01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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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是正确的,她通过了他的测验。
                  她以独特的方式倾听他--没有不耐烦,没有替他说完句子,没有让她的凝视从他的脸上游离。他向她倾诉了,虽然讲得不怎么准确,但却十分动情。
                  大多数时侯,他的话肯定同语无伦次差不多了。然而,她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因而听懂了他所有的论点,没有一次要求他重复。他在大脑受伤之前,与人交谈很自然,现在和这个女人交谈也一样自然。
                  不错,她有主见,固执,专横,爱轻率地下结论。但是,她也能倾听反对意见,必要时修正自己的观点。她能够倾听,于是他能够倾诉。
                  也许与她在一起,他仍然是米罗。


                  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8-04-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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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是正确的,她通过了他的测验。
                    她以独特的方式倾听他--没有不耐烦,没有替他说完句子,没有让她的凝视从他的脸上游离。他向她倾诉了,虽然讲得不怎么准确,但却十分动情。
                    大多数时侯,他的话肯定同语无伦次差不多了。然而,她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因而听懂了他所有的论点,没有一次要求他重复。他在大脑受伤之前,与人交谈很自然,现在和这个女人交谈也一样自然。
                    不错,她有主见,固执,专横,爱轻率地下结论。但是,她也能倾听反对意见,必要时修正自己的观点。她能够倾听,于是他能够倾诉。
                    也许与她在一起,他仍然是米罗。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8-04-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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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净手
                      人类最大的不幸是他们不变形。你的人民和我的人民生下来都是幼虫,但我们在繁殖之前就会变形成为更高级的形态,而人类却从生到死一直都是幼虫。
                      人类的确也要变形,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改变身份。然而,每一个新的身份都靠这样一个错觉滋养:它能永远控制它刚刚征服的肉体。
                      这种变化是肤浅的,人类机体的本质并没有变。人类对他们的变化感到十分自豪,然而,每一种变化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一成不变的个体行为方式提供一套新的借口罢了。
                      你与人类太不相同了,无法理解他们。
                      你与人类太相似了,无法看清他们。
                      ------
                      韩清照七岁时,第一次聆听到神的声音。
                      有好一会儿,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神的声音。她只知道自己的双手肮脏,满是令人厌恶的黏液,肉眼却又看不见。
                      她必须净手。
                      头几次,只是简单洗一洗就行了,那会让她一连几天都感觉好受些。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肮脏的感觉来得越来越频繁,需要越来越费力地擦洗,才能去掉污垢。到了最后,她每天都要洗好几次,用硬毛刷子刷手,刷得双手流血--非要弄得疼痛难忍,才会感觉手洁净了。即使这样,每次也只能保持几个小时的洁净感。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本能地知道必须对自己的脏手保密。人人都知道,净手是神向一个孩子显灵时最初的一个征兆。在整个道星,大多数父母都带着企盼的眼光注意观察孩子的洁癖征兆。然而,这些人不明白,导致净手的是可怕的自我意识:来自神的第一个信息就是真人的双手肮脏。清照隐瞒净手,并不是因为她对神向她显灵感到羞耻,而是因为她肯定,如果有人知道了她是多么污秽,会瞧不起她的。
                      神与她合作,隐藏她的秘密,神允许她只对手掌进行野蛮地擦洗。这意味着,如果她的手严重受伤,她可以把手握成拳头,或者在行走时把手塞进裙子的褶皱里,或者坐下时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谁也注意不到。
                      他们只会看见一个端正规矩的小女孩。


                      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8-04-01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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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清照的母亲还在世的话,她的秘密早就被发现了。事实上,过了好几个月,问题才被仆人发现。肥胖的老女仆牟婆偶然发现清照吃过早餐的餐桌布上有一点血迹,老仆人立刻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血迹斑斑的双手是神意的最初迹象,难道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事实上,有许多望子成龙的父母都会强迫特别有希望的孩子一再净手。在整个道星,炫耀性的净手被称之为“请神”。
                        牟婆立刻去向清照的父亲韩非子大人报告。口耳相传,韩非子是最了不起的真人,在神的眼里,道法高超者如凤毛麟角,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可以对付异乡人--来自外星的人类--却从不会泄露他心中神的声音的蛛丝马迹,从而保住了道星的神圣秘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将会感激不尽,并且会授予牟婆首先在清照身上看见神的这样一份荣誉。
                        一小时之内,韩非子唤来了他的爱女小清照,然后父女俩坐上轿子出发去岩崩山庙宇。清照不喜欢坐轿子--轿夫抬着他们的身体,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他们并没有吃苦。”她第一次说出她的想法时,父亲告诉她,“”相反,他们感到十分荣幸。这是百姓向神表示崇敬的一种方式--当真人坐上轿子的时候,他就让道星百姓的肩膀来体现对神的崇敬。”
                        “可是我一天天长大了呀。”清照回答。
                        “你长大后,可以步行,或者坐你自己的轿子。”父亲说。他没有必要说明,她只有长大成为真人后,才会有自己的轿子。“再说,我们努力保持体瘦身轻,从而显示我们的谦卑,这样我们就不会成为百姓的负担。”这当然是开玩笑,因为父亲虽然谈不上大腹便便,肚子却也是挺起的。不过,玩笑的背后却蕴涵着真实的寓意:真人绝不能成为道星老百姓的负担。在所有星球中,神选中这个星球来显灵,对此百姓必须始终怀着感激之情,绝不能有任何怨恨。
                        然而,此时清照更关心她所面临的严峻考验,她知道自己是被带去接受考验的。
                        “有许多孩子被教会了弄虚装假,撒谎说神向他们显灵了。”父亲解释道, “我们必须弄清楚神是否真的选中了你。”
                        “我真想神停止挑选我。”清照说。
                        “在考验期间,你更会这样想的。”父亲说,他的声音充满了怜悯。清照一听,更害怕了, “老百姓只看见我们有权有势,就嫉护我们。他们却不知道聆听了神的声音的人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如果神真的向你显灵,我的清照,你可要学会承受苦难,正如碧玉要承受雕刻匠的利刀和磨玉匠的粗布一样。这样才会使你光辉灿烂,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为‘清照’呢?”
                        清照--这个名字的含义是“光彩夺目”,它也是地球上古代天朝一位伟大诗人的名字。那是一位女诗人,生活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然而,她却被尊为她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
                        【薄雾浓云愁永昼。】
                        这是李清照的词《醉花阴·九日》的第一句,这也是此时清照的心灵写照。
                        这首词是怎么结尾的呢?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难道这也是她的结局吗?她心灵的祖先是在这首词里告诉她,只有当神从西天降临,将她那薄雾般飘逸的金色灵魂从她的肉体带走的时候,现在降临在她头上的黑暗才会消失吗?此刻就想到死,真是太可怕了,她才只有七岁呀。可是,她转念一想:早死也好,可以早日见到母亲,甚至伟大的李清照本人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18-04-03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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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考验与死亡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关系。其实考验非常简单,真的简单。
                          父亲只是把她领进一间大屋子,里面跪坐着三位老年男人,或者说他们似乎像男人--但或许也可以被看作女人。他们已经老得连任何性别特征都消失了,头上只剩下几根稀疏的白发,没长一根胡子,披着松松垮垮的长袍。后来清照才知道,这些人是寺庙中的太(和谐)监,是星际议会进行干预、禁止自我阉割来献身宗教之前的旧时代的遗老。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却是一群神秘的、鬼魂似的老家伙,正用双手接触她,摸索着她的衣服。
                          他们在搜寻什么?
                          他们发现了她的乌木筷子,便拿走了。他们拿走了她的腰带,还拿走了她的拖鞋。后来她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拿走这些东西,是因为以前曾有些孩子在考验期间因陷入绝望而自杀。其中一个女孩将筷子插进鼻孔,一头栽在地上,结果筷子戳穿了她的后脑勺;另一个女孩用腰带悬梁自尽;还有一个女孩将拖鞋塞进嘴里,一直塞到喉咙,然后窒息身亡。自杀成功的先例当然确是罕见的,而且它们总是发生在最聪慧的孩子身上。所以,他们才从清照身上搜走了所有已知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
                          老人们离开了。
                          父亲跪在清照身边,面对着她说: “清照,你必须明白我们并不是真的考验你。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来说,你自愿做的一切都无足轻重。我们其实是在考验神,看他们是否决心向你显灵。如果是的话,他们就自有办法,我们就会看见这个办法,这样你离开屋子的时候,就是一个真人了。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那么你就会离开这里,从此永远听不到神的声音了。我无法告诉你我祈祷的是哪种结果,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清照说, 如果这个结果会让你为我感到耻辱,怎么办?”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感觉手心刺痛,仿佛上面有污垢需要净手似的。
                          “无论哪种结果,我都不会为你感到耻辱。”
                          于是,她合拢双手。先前的其中一位老人端着一只沉甸甸的盆子回来了,他把盆子放在清照面前。
                          “把手伸进去。”父亲说。
                          盆子里装满了又稠又黑的油脂,清照不寒而栗: “我不能伸进去。”
                          父亲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前臂,用劲将她的双手插进污泥里。清照失声惊叫--父亲还从来没有对女儿使用过暴力。当他松开她的手臂时,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湿乎乎的黏液。她望着自己的满手污秽,直喘粗气。瞧着双手这副样子,闻着双手的恶臭,她连呼吸都困难了。
                          老人端起盆子,离开了。
                          “哪儿可以洗手,父亲?”清照呜咽着说。
                          “你不能洗。”父亲说, “你再也不能洗了。”
                          清照还是个小孩,很容易便相信了父亲,她没有想到父亲的话本身就是考验的一部分。她望着父亲离开屋子,听见他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最初,她只是把手放在眼前,确认没有把衣服弄脏。然后她拼命地找水洗,可是找不到,连一块布也没有。屋子并非是光秃秃的--椅子、桌子、神像、大石罐倒是有的--但所有的表面都是坚硬、光滑、洁净的,她连摸一下都不忍心。然而,她的手肮脏得无法忍受,她必须净手。
                          “父亲!”她叫道,“”快来洗我的手!”
                          他肯定听见了。他肯定就在附近,等待她的考验结果。他一定听见了--但却没有露面。
                          屋里惟一的布是她身上穿的裙子,她可以在上面擦手,但会沾上油污的,油污可能会弄脏她的身体的其他部位。当然,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裙子脱下来―--可是要脱裙子的话,她的脏手怎么能够不接触到身体其他部位呢?
                          于是,她把手伸到肩膀后面,抓拢背部的裙子布,把裙子往上拉,一直拉到头上方。湿漉漉的手指在丝绸上面滑动,黏液渗透了丝绸,顿时,她感觉背上湿乎乎、冷冰冰的。她心里想:随后我要弄干净。
                          至少,她紧紧抓住了裙子,可以脱掉了。裙子从头上滑出,可是还没有完全脱下,她就知道糟了,油污已经粘着她的满头长发,而头发又是披在脸周围的,结果不仅她的双手污秽,而且她的背、头发、脸也全都给玷污了。
                          她再试,把裙子其余部分脱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裙子一小块上擦手,接着又用另一小块擦脸。可是无济于事,无论怎么擦,有些油污还是擦不掉。脸擦在裙子丝绸上,不仅没有擦干净,反倒越擦越脏。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邋遢得这么绝望--简直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32楼2018-04-03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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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快来带我走!我不想得道!我不想成为真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来,她于是失声痛哭起来。
                            然而哭泣还是没用的,她越哭就越是觉得肮脏。她迫切需要净手,便顾不得哭泣了。因此,她一边泪水汪汪的,一边开始拼命地想方设法弄掉手上的油污。
                            她又试了试用手揩裙子,但不一会儿,她就侧身围着屋子转,手在墙上擦,擦得墙上污迹斑斑。手掌在墙上擦得太快,以至产生了热量,熔化了油污。她不停地擦呀擦,直到擦得双手发红,擦掉手掌上一些柔软的茧疤,直到擦得这些茧疤被木板墙表面看不见的尖锐物刮掉了。
                            后来,她的手掌和手指都擦伤了,伤得很厉害,于是,她感觉不到手上的黏液了,便用手擦脸,用手指挖脸,想挖掉脸上的油污。结果手又弄脏了,然后她又重新在墙上揩手。
                            最后,她终于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倒在地板上,双手疼痛,而又拿污秽无可奈何,不禁痛哭起来。她闭着眼睛哭泣,泪水顺着面颊刷刷地流下。她用手擦眼睛,擦拭面颊,感觉泪水弄得她的皮肤湿滑油腻,此刻的她她是多么邋遢。
                            她知道这肯定意味着什么:神在评判她,发现她不洁净,她不值得活下去。如果她不能洁净,那么就只有把自己毁灭了。这会令神满足的,这会减轻痛苦的。她只需找个死的方法,停止呼吸。先前她呼唤父亲时,他没有来,他会悔恨的,但她忍不住了。此时,她已经处于神力的控制之下,神判定她不值得活下去。既然这些年来母亲一直紧闭着嘴唇,不让空气进出,那她自己还有什么权利呼吸呢?
                            她首先想到使用裙子,想到将裙子塞进嘴里堵住呼吸道,或者用裙子缠住脖子窒息而死--可是裙子沾满了油污,一动就会弄脏。
                            还是得另想办法,于是,清照走到墙跟前,紧紧贴住墙。木板墙很坚实:她头往后一仰,然后猛地朝木板墙上撞去。顿时,疼痛掠过她的脑袋,她感动一阵猛烈的晕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的脑袋里面疼痛不已,屋子围着她缓缓地旋转。一时间,她忘记了手的肮脏龌龊。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遗忘。她看见墙上有一块幽暗处,原来是她前额上的油污弄脏了亮锃锃的墙面。神在她的脑子里面说话,坚持认为她和以前一样肮脏。小小的痛苦是不能弥补她的差距的。
                            她再次撞墙。然而,这次却不觉得怎么痛。她撞呀撞--终于意识到,她的身体不听使唤,老是退缩不前,拒绝给她造成巨大的痛楚。这一来,她明白了神为什么发现她这么没有出息--意志太薄弱了,身体不听使唤:不过,她倒不是无能为力。她可以玩弄花招,让身体乖乖地顺从。
                            于是,她选中了一尊最高的雕塑,大约有三米高。这是一尊青铜雕塑,雕刻的是一个男子跨着中步,手高举着利剑,盖过头顶。雕塑有棱角,弯曲处和伸出部位可供她爬上去。她的手老是从塑像上滑落,但她咬紧牙关,一直爬到塑像的肩上,一只手紧紧抓住塑像的头巾,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剑。
                            她手摸着剑,想把脖子撞在剑刃上--从而就能停止呼吸了,不是吗?可是,剑刃不过是摆设罢了,并不锋利。再说,她的脖子够不着对准剑的尖端。她只好回到最初的计划上来。
                            于是,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双手放在背后,十指交叉,一头栽向地面。她会头着地,从而使她从肮脏中彻底解脱。然而,当她冲向地面时,却失去了控制。她惊叫起来,感觉身后双手彼此挣脱开来,倏地伸出去阻止她倒下。她带着苦涩的满意想,为时已晚了。随即她一头撞在地板上,顿时世界一片黑暗。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18-04-03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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