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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外星屠异-安德系列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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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雅各特也离开了驾驶舱。临走时,他把手放在华伦蒂的肩上片刻。
“我马上就来。”她说。当时,她打算马上就跟他走。然而,她却留在了驾驶舱,陷入深思,竭力想弄明白宇宙的意义。正是这个宇宙,将会把人类已知的所有非人类的智慧生物同时置于灭绝的危险之中。虫族女王、猪仔,现在还有简。简是她那个种族惟一的一个成员,也许是惟一存在的一个。确确实实存在大量的智慧生物,然而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这些智慧生物将会依次被消灭,无一幸免。
至少,安德最终会意识到:这就是自然法则,对于三千年前毁灭虫族事件,也许并非如他始终耿耿于怀的那样,是他的罪过。灭绝异族的机制必须建立在宇宙里,冷漠无情,即使是对宇宙中最杰出的成员。
她怎么可能有别的想法?来到宇宙的每一种生物都面临着灭绝的威胁,为什么智慧生物就应该免于这种威胁呢?
雅各特离开驾驶舱有一个小时了,华伦蒂才终于关掉计算机终端,起身睡觉去。可是,她突发奇想,停住,对着空中说起话来。
“简?”她说。
“简?”
没有回答。
她没有理由期待回答。耳朵里安有宝石的是米罗,米罗和安德都有。她想,简同时监视多少人?也许她至多能够监视两个人,也许两千人,也许两百万人。作为幽灵存在于核心微粒网络里的一个生灵,对其局限性,华伦蒂知道什么?即使简听见了她,她也没有权利期待简的回答。
她来到米罗的房门与她和雅各特共住的房门之间的走道上,停下来。屋子不隔音,她听见舱房里雅各特轻轻的呼噜声。她还听见另一种声音,米罗的呼吸声。他没有睡,也许他在哭泣。她抚养了三个孩子,自然一听就听出了那沉重、刺耳的呼吸声与正常呼吸声的差异。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是,她还是推开门。门悄然无声地开了,将一束光线投向床铺。米罗立即停止了哭泣,但他一双哭肿的眼睛望着她。
“有什么事?”他说。
她走进屋里,坐在他的卧铺旁边的地板上,他们俩的脸仅有几英寸之遥。
“你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哭过,是吗?”她说。
“哭过几次。”
“但今晚你是为她而哭吧?”
“既为她哭,也为我自己哭。”
华伦蒂俯身凑近,伸出手臂拥抱他,将他的头放在她的肩上。
“不。”他说,但没有将身体挣脱开。不一会儿,他的手臂笨拙地拥抱着她。他不再哭了,但同意她拥抱一会儿。这也许会给他一点安慰,但华伦蒂没法知道。
随后,他挪开身子,仰面滚在卧铺上。 “对不起。”他说。
“欢迎你。”她说。回答的是对方的意思,而不是对方的话,她总是这样。
“别告诉雅各特。”他悄声说。
“没有什么可告诉的。”她说, “我们这次交谈很有意义。”
她起身离开,顺手关上屋门。他是个好小伙子,她高兴地看到他在乎雅各特对他有什么看法。如果今晚他的眼泪里带有自怜,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不是也这样哭过几次吗?她提醒自己,悲痛者几乎总是因为自己的失落才悲痛的。


53楼2018-04-04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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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
    据安德讲,星际议会派出的舰队一旦到达我们这里,就会毁灭这个星球。
    真有意思。
    你们不怕死吗?
    他们到达时,我们不打算待在这里。
    ----------------------------------
    清照不再是当年双手悄悄流血的那个小女孩了。
    自从她被证明是真人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脱胎换骨了。自她接受了生命中神谕以及神赋予她的社会角色的那天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她学会了接受百姓献给她的种种特权和荣誉,而这一切正是百姓奉献给神的礼物。由于父亲的教诲,她并不耀武扬威。相反,随着她所肩负的神和百姓赋予的担子愈来愈沉重,她却变得愈加谦卑。
    她认真履行自己的使命,并且享受从中获得的快乐。十年来,她通过了异常艰巨而又充满乐趣的学习课程。在其他孩子的陪伴下,她的身体渐渐成长,并不断锻炼体魄--跑步、游泳、骑马、击剑、舞棍、肉搏。与其他孩子一道,她的记忆里装满了多种语言--斯塔克语,这是各星球的共同语言,可以被输入计算机;古汉语,这种语言通过喉咙唱出来,以美丽的表意文字形式写在米纸或者细沙上面;还有现代汉语,这种文字只能通过嘴巴说出,以普通字母的形式写在普通纸或者泥巴上面。
    她学习所有这些语言,易如反掌,过目不忘,令其他孩子望尘莫及。对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不感到吃惊。
    她还有家庭教师单独教她。她学习了科学、历史、数学和音乐。每周她都要去父亲那里一次,与父亲待上半天,向父亲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倾听父亲的教诲。如果受到父亲的赞扬,她就会高兴得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手舞足蹈;如果受到父亲哪怕最轻微的批评,她都会在教室里一连待上数小时,搜寻条条木纹,直到觉得自己有资格回到学习上来。
    她的另一部分学习是极其隐秘的。她亲眼目睹过父亲的道法,十分强大,可以延迟对神的服从。她知道,当神要求做净化仪式的时候,对服从神意的需要就如饥如渴,异常强烈,不容拒绝。然而,父亲却或多或少拒绝了--至少拒绝的时间长到他的仪式总是在私下进行。清照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道法,于是她也开始训练自己如何拖延。每当神使她觉得自己难受、没有价值,每当她的眼睛开始寻觅木纹,或者感觉双手肮脏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就等待,竭力对此时此刻正发生的一切全神贯注,尽可能地拖延服从的时间。
    最初,如果她能设法延迟净化仪式达到整整一分钟,都是一个胜利--而且每次她的抵抗崩溃后,神都要惩罚她,使仪式比平时更麻烦,更艰巨。然而,她拒绝放弃,因为她是韩非子的女儿。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学会了父亲学到的东西:可以忍受渴求、抑制渴求常常达多个小时,如同装在半透明的翡翠盒里的一团明亮的火,一团来自神的危险可怕的火,在她的胸中燃烧。
    当她一人独处时,便打开那只翡翠盒,放出火来,那火不是一下子汹涌地喷出,而是缓缓地、渐渐地冒出来。当她埋头寻觅地板木纹时,或者俯身在她那神圣的洗手盆,用浮石、碱液和芦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擦手时,那火给她带来了灿烂光辉。
    就这样,她将神愤怒的声音转换为私下对神有节制的崇拜。只是偶尔突然悲痛发作,她才失去控制,当着老师或者客人的面一头栽到地板上。她接受这些耻辱,并认为是神借此提醒她:他们控制她的威力是绝对的,她通常的自我控制之所以得到允许,仅仅是因为逗乐了他们。她满足于这种不完美的自我约束,毕竟,她不敢奢望达到父亲那种至善至美的自我控制境界。父亲之所以气质高贵非凡,是因为神尊重他,不让他公开受辱;而她目前还无所建树来赢得这种荣光。
    她的最后一部分教育,是每周一天帮助百姓进行“义务劳动”。义务劳动,当然不是人们每天在办公室或者工厂里做的工作,义务劳动指的是把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插秧活儿。道星上的每一个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须干这种活,站在齐小腿深的水田里,弯腰插秧,打谷子--否则就会被剥夺公民权。
    “这是我们尊敬祖先的方式。”她小的时候父亲向她解释, “我们向祖先证明,我们永远不会脱离义务劳动的传统。”
    义务劳动种出来的大米被视为圣米,供奉在庙宇里,只有在祭祀期间才吃。圣米盛在小碗里,奉献给家神。
    清照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天气异常炎热,她急于完成一个研究项目的工作。
    “今天别让我下田去。”她对老师说, “现在我做的事更重要。”
    老师鞠了鞠躬,出去了,但不一会儿父亲走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父亲手持一把沉重的剑,然后高高地举在头上,吓得她失声尖叫。因为她说了亵渎神明的话,父亲要杀死她吗?然而,父亲并没有伤害她--她怎么想到父亲会伤害她呢?相反,剑砍在她的计算机上面,顿时,金属部件扭曲,塑料部件破碎,碎片飞舞。机器给摧毁了。
    父亲没有提高嗓门,而是轻声耳语: “神明第一。祖先第二。百姓第三。统治者第四。最后才是你自己。”
    这是道星的箴言,这是在这个行星安身立命的首要准则。她忘记了:如果太忙而荒废义务劳动,那么,她的心就不在“道”上了。
    对此她刻骨铭心。她及时学会了热爱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背上,热爱水淹在她的手、腿周围,凉幽幽的,一片浑浊,热爱稻子的茎像手指一般从泥浆里伸出来,缠绕她的手指。她在稻田里满身污泥,却一点也不感觉肮脏,因为她知道自己虽然邋遢,却是在侍奉神明。
    当她满十六岁时,教育终于结束了。但她还得通过履行成年妇女的职责来证明自己--这是艰难而又重要的职责,只能赋予真人来担当。
    她来到伟大的韩非子的卧室里。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又大又空;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的卧具简朴,只有一张席子铺在地板上;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计算机。她每次踏进父亲的屋子,都会看见计算机显示器上飘浮着什么东西--图表呀、三维模型呀、真实时间模拟装置呀、文字呀......最常见的是文字。字母或者表意文字飘浮在空中虚拟的文档里,来回左右移动,因为父亲需要对它们进行比较。


    54楼2018-04-04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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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照的屋子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全是空荡荡的。由于父亲不寻觅木纹,因此不必像个苦行僧似的。即便如此,他的趣味还是朴素无华。一张地毯--唯一的一件带有装饰的家具。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立着一尊雕像。四周的墙光秃秃的,只挂了一幅画。
      由于屋子太宽敞,每一样东西似乎都遗失不见了,犹如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叫,听来声音却是微弱的。
      这间屋子向客人传递一个清楚的信息:韩非子选择简朴。对于一个纯洁的灵魂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足矣。
      然而,对清照传递的信息却截然不同,因为她知道外人谁也没有意识到的:地毯、桌子、塑像和画每天都要更换。她一生中每次见到的都是新换的。她从中获得的教训是:一个纯洁的灵魂绝不能依恋于任何一件事物,一个纯洁的灵魂必须天天接触新事物。
      因为这是一个庄严的场合,所以她在父亲工作时没有站在他的身后,琢磨显示器上出现的东西,努力揣测他在做什么。这次,她来到屋子中央,跪在朴实的地毯上。今天的地毯换成了蓝绿色的,一个角落上面有一小点污迹。她低头垂眼,连那污迹也不看,一直待到父亲从椅子起身,走过来,站在她跟前。
      “韩清照,”父亲说, “让我瞧瞧我女儿脸上的朝霞。”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嫣然微笑。
      父亲报以微笑: “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可不容易呀,甚至对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来说也不容易。”
      清照低下头去,她期待父亲给她一个挑战,她随时准备服从父亲的意志。
      “看着我吧,我的清照。”父亲说。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的眼睛。
      “这不是一次学校作业。这是一项现实生活中的任务。是一项星际议会交给我的任务,多少国家、民族和星球的命运可能都系在这个任务上。”
      清照本来就很紧张,经父亲这一说,简直感到有些恐惧了:
      “这么说来,您必须把这个任务交给值得信赖的人,不能交给小毛孩子呀。”
      “清照,你早就不是孩子了。准备好听你的任务了吗?”
      “准备好了,父亲。”
      “你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知道多少?”
      “您想我告诉您我对它知道的一切吗?”
      “我想要你告诉我凡是你认为重要的。”
      看来--这是一种测验,看她就某一个话题在多大的程度上能够从她知识里的鸡毛蒜皮中过滤出重要的东西来。
      “舰队被派去征服卢西塔尼亚星上一个反叛的殖民地,那里关于不干涉人类已知的异族的法律已经名存实亡。”
      这样就行了吗?不--父亲还在等待。
      “从一开始就存在争议。”她说, “是一个叫做德摩斯梯尼的人写文章挑起事端的。”
      “说具体点,是什么事端?”
      “德摩斯梯尼向各殖民地星球发出警告: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星际议会迟早会动用武力强迫各殖民地星球服从的。德摩斯梯尼向天主教星球以及各地的天主教少数派指责议会企图惩罚卢西塔尼亚星主教,因为主教派传教士去拯救猪仔的灵魂。德摩斯梯尼向科学家发出警告:独立研究的原则危如累卵--整个星球都受到武力攻击,因为这个星球敢于尊重此地科学家的判断,不理睬许多光年之遥的官僚老爷的判断。德摩斯梯尼向每一个人宣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这显然是弥天大谎,但仍有一些人相信。


      55楼2018-04-04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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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文章有多大的威力?”父亲问。
        “我不知道。”
        “威力可大了。”父亲说, “十五年前,最早发给殖民地的文章威力之大,几乎引发了一场革命。”
        是殖民地的一次近乎叛乱的事件吗?发生在十五年前吗?清照只知道一次这样的事件,但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与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有关。
        她脸红了: “那是在签订《殖民地宪章》的时候--是您起草的第一个伟大的协议。”
        “协议不是我的。”韩非子说, “协议属于议会和殖民地,具有同等效力。由于这个协议,从而避免了一场可怕的冲突,而且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得以继续它的伟大使命。”
        “但协议的每一个字都是您起草的呀,父亲。”
        “我起草协议,只不过是表达冲突双方人民心中已经存在的希望和渴求而已。我只充当文书的角色。”
        清照低下了头,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别人也知道。这是韩非子走向伟大的开端,因为他不仅起草了协议,而且还说服双方几乎只字不改就接受了。从此之后,韩非子就一直是议会最信赖的顾问之一:每天都收到从每颗星球的男女伟人们发来的信函。如果他从事这一宏大事业,却称自己是一名文书,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清照还知道,当父亲干这番事业的时候,母亲已在弥留之际了。父亲就是这种人,照料妻子、干事业两不误。他不能拯救母亲的生命,但却能拯救也许会在战争中失去的许多其他生命。
        “清照,为什么你说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是弥天大谎呢?”
        “因为--因为那太恐怖了。就好像‘异族屠灭者安德’,会毁灭整个星球的。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
        “这个道理是谁教你的?”
        “是正义教我的。”清照说, “是神创造了恒星和行星--谁有权毁灭它们呢?”
        “可是,神也创造了自然法则,使毁灭行星成为可能--谁有权拒绝接受神所给予的东西呢?”
        清照觉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为任何战争辩护过--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战争。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这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的的确确是一句引语呀。”
        “是的,引自于德摩斯梯尼。可是,如果我相信某个观点,这个观点就成为我自己的。这是您教我的。”
        “但你必须注意,在相信某个观点之前,一定要先了解它所有的前因后果。”
        “绝对不能对卢西塔尼亚星使用‘小医生’,因此不应该把它派去。”
        韩非子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绝对不能使用它呢?”
        “因为它会毁灭猪仔,这是一个年轻而又美丽的种族,他们渴望发挥他们作为智慧生物的潜力。”
        “又是一句引语。”
        “父亲,您读过《‘人类’的一生》这本书没有?”
        “读过。”
        “那么,您怎么能够怀疑猪仔必须保存下来呢?”
        “我只是说我读过《‘人类’的一生》,并没有说过我相信这本书。”
        “您不相信吗?”
        “我既相信,也不相信。这本书最早出现在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安赛波被摧毁之后。因此,书很可能不是源于那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书就是虚构的。这种可能性特别大,因为书上有‘死者代言人’的签名,而《虫族女王》和《霸主》这两本几千年前写的古书也有相同的签名。显然,有人是企图利用人们对这些古书的崇敬感。”
        “我相信《‘人类’的一生》是真实的。”
        “这是你的权利,清照。可是你为什么相信呢?”
        因为她阅读的时候,书中的话听起来是真实的。她可以对父亲这样说吗?可以,她什么都可以说。
        “因为我读的时候,觉得这一定是真实的。”
        “我明白了。”
        “现在您知道了我很愚蠢。”
        “恰恰相反,我知道了你很聪明。当你听一个故事的时候,对这个故事的艺术水平是优还是劣,证据是真还是假,你的自我都有一部分做出反应。如果你热爱真理,那么即使故事讲得再拙劣不过,你也会喜欢这个故事的。即使故事是最明显不过的编造,你也会相信里面所包含的任何真理,因为任何真理无论披上多么丑陋的外衣,你都不能否认它是真理。”
        “那么,您为什么不相信《‘人类’的一生》的呢?”
        “刚才我没说清楚。对于‘真理’和‘信仰’这两个词,我们指的是两种不同的意义。你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这是因为你对它的反应是发自内心的真理意识。可是,这种真理意识并不对一个故事的真实性做出反应--它是否真实地描写了真实世界里的一个真实事迹。你内心的真理意识对一个故事的因果关系做出反应--它是否忠实地反映了宇宙运转的方式,以及神在人类中间行使他们旨意的方式。”
        清照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表示明白了。
        “所以, 《‘人类’的一生》从宇宙的角度看,是暂时的;但从具体的角度看,则是虚假的。”
        “是的。”韩非子说, “你读这本书,可以从中获得大智慧,因为它是真实的。可是,这本书确切反映了猪仔它们自己吗?人们很难相信--―种哺乳动物死后会变成一棵树吗?作为诗歌十分美妙,作为科学却十分荒谬。”
        “你也知道吗,父亲?”
        “不,我也说不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人类’的一生》有可能是千真万确的。所以,我既不相信,也不否定。我只是怀疑,只是等待。但在我等待的时候,不希望议会把卢西塔尼亚星看作这样一颗星球:上面住满了《‘人类’的一生》所描绘的那些奇妙的生灵。就我们所知,猪仔可能对我们构成致命的威胁。他们是异族。”


        56楼2018-04-04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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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族?”
          “故事里讲的是异族。但不管是异族还是异种,反正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舰队之所以要携带‘小医生’,是因为要拯救人类于灭顶之灾,也许‘小医生’是必要的。当然,是否应该使用‘小医生’,这就不由我们决定了--议会会做出决定的。是否应该派出‘小医生’,这不由我们决定--议会已经派出了。而且, ‘小医生’是否应该存在,肯定也不由我们决定--神已经发出旨意:这种东西可能有的,并且可以存在。”
          “这么说来,德摩斯梯尼说对了, ‘小医生’在随舰队一道前往。”
          “是的。”
          “还有,德摩斯梯尼公布的政府档案……是真实的。”
          “可是,父亲……您却和其他许多人共同宣称那些档案是伪造的。”
          “正如神只对特选的几个人显灵一样,统治者的秘密也只能让那些会恰当使用秘密的人知道。德摩斯梯尼将威力强大的秘密告诉给不能明智使用秘密的人,因此,为了人民的利益,必须收回这些秘密。秘密一旦泄露出去,要收回来,只要一个办法,那就是用谎言取而代之;这样,有关事实真相的信息便再次成为你的秘密了。”
          “你在告诉我,撒谎的不是德摩斯梯尼,而是议会。”
          “我在告诉你,德摩斯梯尼是神的敌人。一个英明的统治者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然而,德摩斯梯尼却利用他知道‘小医生’随同舰队前往这一事实,企图迫使议会撤回舰队。他的如意算盘是:从神授予权力统治人类的人手里夺走权力。如果人民拒绝神赠给他们的统治者,那会出现什么情况?”
          “动荡与灾难。”清照说。历史上充满了动荡与灾难的年代,直到后来神派来强大的统治者和组只维持稳定。
          “所以,关于‘小医生’,德摩斯梯尼讲的是真话。你以为神的敌人永远不会讲真话吗?但愿如此。这样就更容易识别他们。”
          “如果我们可以为了侍奉神而撒谎,那么,我们就还可以犯别的什么罪吧?”
          “什么是罪行?”
          “违背法律的行为。”
          “什么法律?”
          “我明白了--是由议会制订法律,因此议会无论说什么,都是法律。可是,议会是由男男女女组成的,他们可能行善,也可能作恶。”
          “现在你已经接近真理了。我们为议会服务,是不可能犯罪的,因为是议会制订法律。但如果议会变得邪恶,那么我们服从他们,就有可能作恶。这是良知问题。然而,如果这种事情发生,议会就肯定会丧失神授予的权力。而我们这些真人,就不必像别人一样,坐着等待,对神授予的权力感到纳闷。议会如果真的丧失了神授予的权力,我们立刻就会知道。”
          “这么说来,您为议会撒谎,是因为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
          “所以我知道,帮助他们保守秘密,是神的旨意,目的在于为为人民谋利益。”
          以前清照压根儿没有这样想过议会。她所读过的历史书都把议会说成人类伟大的统一者,根据教科书,一会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是高尚的。而现在她明白了议会的有些行为似乎不好,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议员们就不是好人。
          “那么,我必须聆听神的声音,了解议会的意志是否就是神的意志。”她说。
          “你要这样做吗?”韩非子问, “只要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即使它错了,你也要服从它的意志吗?”
          “您是要求我宣誓吗?”
          “是的。”
          “那么,只要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我就要服从。”
          “为了满足议会的安全要求,我需要你的誓言。”他说, “没有得到你的誓言,我是不能够交给你任务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现在我要求你再宣一个誓。”
          “这个誓言来自于--来自于伟大的爱。你会一生在任何事情、任何方面都侍奉神吗?”
          “哦,父亲,这个不需要宣誓。难道神没有选择我,用他们的声音指引我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求你宣誓。”
          “我要永远在一切事情、一切方面侍奉神。”
          见父亲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双手,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簌簌流下,她大吃一惊。
          “压在我心里已久的一个最沉重的包袱,终于被你卸下了。”
          “我怎么卸下的,父亲?”
          “你母亲临死前曾要求我做出承诺。她说,由于她的全部身心都奉献给神了,因此我帮助你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教导你也要侍奉神。我一生都害怕自己失败,害怕你背离神,最终仇恨神;再不然就是害怕你不值得得到神的启示。”
          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清照的心。她一直认为自己在神面前是渺小的,在神眼里是肮脏的--即使当神没有要求她注视或者寻觅木纹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现在她才知道冒的是什么风险:母亲对她的爱。
          “现在我的一切担惊受怕都消失了。你是一个完美的女儿,我的清照。你对神侍奉得很好。现在,你宣了誓,我相信你会永远侍奉神的。这会给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带来莫大的安慰。”
          会吗?他们在天上是知道我的弱点的。您仅仅看见我没有辜负神的期望,而母亲一定知道多少次我差点辜负了神的期望,知道每当神俯瞰我的时候,我是多么邋遢。
          可是,他似乎沉浸在欢乐之中,因此她不敢向他表明她是多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原来她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于是,她拥抱了他。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真的认为母亲听见了我宣誓吗?”
          “但愿听见了。”韩非子说, 如果没有听见,神一定会把誓言的回音保存下来,存储在海贝壳里面,每当她把贝壳放到耳边,就能听见。”


          57楼2018-04-04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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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奇妙的讲故事方式是父母小时候一块儿玩的游戏。
            清照暂时忘记了恐惧,迅速做出回答: “不,神会把我们拥抱时的身体触摸保持下来,织进一张围巾,这样,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她就可以围在肩上。”
            父亲没有做出明确的肯定,对此她感到如释重负。他仅仅希望母亲听见了女儿的誓言。也许母亲没有……围巾,这样,当女儿没有实现誓言的时候,她就不会大失所望了。
            父亲亲吻了女儿,然后起身说: “现在,准备接受交给你的任务吧。”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来到书桌旁。他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身边;她虽然站着,却比他坐着高不了多少。也许她还没有长到成人的高度,但她希望不再长了。瞧那些在田间背负重担、行动笨拙的大个子女人,她可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宁做鼠,不做猪。这是多年前牟婆告诉她的话。
            父亲在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星球图。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区。尽管比例太小,看不清楚具体的行星,但看得出来那地区位于卢西塔尼亚星系的中央。
            “卢西塔尼亚星处在中央。”她说。
            父亲点了点头,他输入了几个指令。
            “瞧瞧这个。”他说, “别瞧屏幕,瞧我的手指。这个,再加上你的声音辨认,就是密码,你用这个密码可以登录查看你所需要的信息。”
            她看着父亲输入: “无字碑”。
            她立刻辨认出该密码的含义。她母亲心灵的祖先是武 则 天,即天朝历史上惟一的一位女皇帝,当武 则 天的政权
            被男人们阴谋推翻之后,她悲愤异常,立下遗嘱给自己树立一块没有任何文字的墓碑,意为历史会还她一个公道的。清照的母亲是昔日这位伟大烈女心灵的真正女儿。现在,每次清照输入登录密码,都能够进一步尊崇她母亲的心灵的祖先。由父亲来安排,她倍感舒心。
            屏幕上出现了许多绿色的圆点。她几乎不假思索,迅速地数了数:一共十九个圆点,串在一起,离卢西塔尼亚星有一段距离,但却是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卢西塔尼亚星。


            58楼2018-04-04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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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吗?”
              “那些圆点是五个月前舰队所在的位置。”他又输入信息,绿色圆点全部消失了, “这些圆点是现在舰队所在的位置。”她寻找舰队的位置,但却见不到一个绿色圆点。然而,父亲显然期待她发现什么。
              “舰队已经在卢西塔尼亚星吗?”
              “飞船就在你看见它们的地方。”父亲说, “五个月前,舰队消失了。”
              “到哪里去了呢?”
              “谁也不知道。”
              “发生哗变了吗?”
              “谁也不知道。”
              “是整个舰队吗?”
              “每一艘飞船。”
              “您说舰队消失了,您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父亲带着微笑瞟了她一眼: “问得好,清照。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没有人看见舰队--它们全都在太空深处。所以,它们在形体上并没有消失。就我们所知,它们可能正在航行,而且仍然遵循着原先预定的航线。仅仅从我们失去了与它们联络这个意义上来看,它们消失了。”
              “安赛波呢?”
              “静默,一切都同时发生在三分钟之内。传输并没有中断,一个传输可能即将中断,可是另一个传输却--再也没有到来。”
              “每一艘飞船与每个地方的每一台行星地面安赛波的联络都是这样的吗?这不可能。即使出现了爆炸--如果会有那么大的爆炸的话--但也不可能只是单一的爆炸,因为飞船分布在卢西塔尼亚星周围,彼此相隔十分遥远。”
              “这个,有可能,清照。如果你想像得出如此大剧变--就有可能是卢西塔尼亚星变成了一颗超新星,要过数十年我们才能看见哪怕是最临近星球上的一道闪光。麻烦的是,这将是历史上最不可能出现的超新星。不是觉得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极小。”
              “总会出现一些征兆吧,比如星球环境发生变化。难道飞船上的仪器没有监测到什么?”
              “没有。所以我们才认为这不是一个天文现象。科学家们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来。于是,我们把这种现象作为人为的破坏来调查。我们搜寻了对安赛波计算机的渗透,查遍了每一艘飞船上的全部个人档案,搜寻船员中间可能隐藏的阴谋;我们对每一艘飞船发出的每一次通讯都进行了密码分析,搜寻阴谋者之间的某种联络信息--凡是军方和政府能够想到的,都进行了分析,每一颗星球上的警方都进行了调查--我们审查了每一位安赛波操作员的背景。”
              “虽然没有信息发出,但安赛波相互仍然连接着吗?”
              “你认为呢?”
              清照脸红了: “即使使用‘分子分解装置’打击舰队,安赛波相互仍然会连接,因为它们是通过亚原子碎片连接的。即使整艘星际飞船被炸成星际尘埃,它们也岿然不动。”
              “别难为情,清照。不犯错误的人不是智者,知错必改的人才是智者。”
              其实,此时清照脸红是另有原因的。她觉得头脑里热血沸腾,因为现在她才明白要交给她的是什么任务。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令数以千计更聪明、更年长的人都以失败告终的任务,父亲是不可能交给她的。
              “父亲。”她悄声说, “您认为是什么?”她仍然希望是―个与舰队失踪有关的小问题。但她知道,在父亲开口之前,她再希望也没用。
              “对于舰队失踪事件,你必须找到每一种可能的解释,”他说, “并且计算出每一种解释的概率来。星际议会必须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如何保证今后永远不再发生。”
              “可是父亲,”她说, “我只有十六岁呀。不是有许多比我更聪明的人吗?”
              “也许正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才不敢尝试这个任务。”他说,“而你,正因为年轻,所以并不幻想自己聪明。正因为年轻,所以敢于想不可能的事情,并且发现它们或许是可能的。最重要的是,神明白无误地给了你启示,我聪明的孩子,我的清照。”
              这正是她害怕的--父亲期待她成功,是因为她得到了神的青睐。但他不知道神发现她是多么的渺小,神是多么地不喜欢她。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成功了,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发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在哪里,并且恢复了联络,那又怎么样?如果舰队摧毁了卢西塔尼亚星,那不就是我的过错吗?”
              “你首先想到的是同情卢西塔尼亚星人民,这很好。我向你保证,星际议会已经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分子分解装置’,而且我相信这种可能性小得不会发生。不过,即使发生了,也是由议会决定的。正如我心灵的祖先所说的, ‘智者的惩罚可能是轻微的,但这并不是出于同情心;智者的惩罚可能是严峻的,但这也不是出于残酷无情;他不过是遵循时代的习俗罢了。事过境迁,对付他们的办法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你可以肯定,星际议会对付卢西塔尼亚星,不会以善良或者残酷为标准,而是以全人类的福祉为标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为统治者服务,因为他们为人民服务,而人民又侍奉祖先,祖先又侍奉神。”
              “父亲,以前我很卑微,甚至有私心杂念。”她感觉到自己肮脏,而不仅仅是头脑意识到肮脏。她需要搜寻木纹。但她克制着自己。她要等待。
              她心里想,无论我怎么做,后果都不堪设想。如果我失败了,父亲就会在议会面前、进而在整个道星面前蒙羞。这将向许多人证明,父亲死后不配被选为道星之神。
              如果我成功了,结果也许就是异族大屠杀。虽然选择属于议会,但我仍然知道自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责任部分在我。无论我做什么,到头来都会蒙上失败的羞辱,染上渺小的污点。


              59楼2018-04-04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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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听父亲说话的口吻,仿佛神向他显露了她的内心秘密似的。
                “是的,过去你是渺小的。”他说, “甚至现在你的思想仍然是渺小的。”
                清照脸红了,低下头,感到耻辱,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思想在父亲面前暴露无遗,而是因为她竟然怀有如此叛逆的思想。
                父亲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肩膀: “但我相信神会使你不同凡响的。”父亲说, “星际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但你也是被神挑选出来的。这项伟大的事业,你会成功的。你愿意试一试吗?”
                “愿意。”我也会失败的,但这不会使人感到惊奇,至少不会使神感到惊奇,因为神知道我的不中用。清照想。
                “所有相关的档案全部解密,供你查询,你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输入密码即可。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告诉我。”
                她带着尊严离开了父亲的房间,强迫自己慢腾腾地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她一关上屋门就“扑通”一声跪下,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她查找木纹,寻呀寻,直到眼睛都看花了。她太不中用了,就在此时此刻也觉得自己不怎么洁净;于是她到浴室去擦手,一直擦到她觉得神满意为止。仆人两次来唤她吃饭或者带口信给她,试图打断她的仪式--她根本不理睬--但他们看见她正在与神交流,便鞠了躬,悄悄地走开了。
                不过,使她最终感到洁净的并不是净手,而是她驱走心灵中最后一丝疑虑的那一刻。星际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她必须把自己的一切怀疑荡涤干净。无论他们打算怎么处理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都肯定是神的旨意,必须执行。因此,帮助他们执行神的旨意是她的责任。另外,如果她实际上是在执行神的旨意,那么,神就会为她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指点迷津。每当她心猿意马的时候,每当德摩斯梯尼的话回到她的脑海的时候,她就提醒自己要服从拥有神授予权力的统治者,必须将这些杂念彻底清除干净。
                到她的思绪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的手掌已经破皮了,鲜血星星点点地从茧疤下面的一层层嫩皮肤渗透上来。她自言自语着:我对真理的领悟就是这样获得的。如果我洗掉自己的凡夫俗子的杂念,神的真理就会渗透出来,升华到光明的境界。
                她终于洁净了。
                夜已深,她的眼睛困倦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坐在计算机面前,开始工作。
                “就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主题,给我显示至今为止所进行的全部调查结果的概要。”她说,“先从最近的开始。”文字几乎立刻出现在计算机上空,一页一页地排列起来,犹如士兵们行军奔赴前线。她读完一页就移到一边,然后将它后面那一页提到前面来读。她整整读了七个小时,一直读到她不能再读了,这才趴在计算机前睡着了。


                60楼2018-04-04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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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洞察一切。
                  她可以同时做上百万项工作,注视上千万件事情。她的这两种能力并不是无限的,但远比我们一心二用的通感能力强多了。不过,她的确有感觉方面的局限性,而我们却没有;或者说,我们就是她最大的局限性。凡是没有作为数据输入连接在星际大网络上的计算机的东西,她都既无法看到,也无法知道。
                  这种局限性比你想像的要小些。对于每一艘星际飞船、每一颗卫星、每一套交通控制系统以及人类星球差不多每一台电子监视间谍装置的原始输入资料,她几乎都可以立即获得。然而,她的局限性意味着她绝不偷看情人的吵架、床上的故事、教室里的争论、晚餐桌上的闲聊,或者私下流出的悲痛的泪水。她只知道我们用资料信息代表的那部分生活。
                  如果你问她,所有人类定居的星球究竟一共有多少人口,她会迅速告诉你一个数目,这个数目基于人口普查数据与我们各人口群体的出生和死亡概率。在大多数情况下,她可以给人口数目配上姓名,当然肉身凡胎在有生之年是读不完这么长的名单的。
                  如果你临时想出一个名字--譬如,韩清照--然后问简: “这个人是谁?”她几乎马上就可以告诉你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生日期、国籍、家庭背景、最后一次体检测量的体重和身高、在学校的年级等等。
                  然而,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无用的信息、背景噪音而已;她知道这些信息明摆在那里,但毫无意义。问她关于韩清照的情况,有点像问她关于一团遥远的云里水蒸气的某个分子的问题。分子肯定是在那里,但却没有丝毫具体的特点使它区别于周围上百万其他分子。
                  就在韩清照用计算机查询所有关于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的报告那一刻,这个本领得到证实。在简的注意力中,清照的名字上升了许多层次。简开始密切注视清照用计算机做的一切。而且她很快就明白,韩清照虽然仅有十六岁,却要给她制造严重的麻烦。由于韩清照与任何官僚集团都没有关系,既没有意识形态的利斧要磨,也没有任何特权要保护,所以对每一个人类情报部门搜集的情报,她都以更宽阔、也更危险的眼光去审视。
                  为什么危险呢?简留下的蛛丝马迹会被清照发现吗?
                  不,当然不是。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本来想留下一些,想使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失踪显得像是人为的破坏,或者是机械故障,或者是自然灾难,但她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因为她无法留下任何物质意义上的线索,至多能够在计算机内存里留下误导数据。由于所有的误导数据在现实世界里都没有任何物质意义上的模拟性,因此,任何一个平庸的研究人员都会迅速意识到线索全都是伪造的资料,进而得出结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失踪只可能是由某个机构导致的,这个机构进入存储假资料的计算机系统的能力精细入微,匪夷所思。这必然会导致人们发现她,而且发现的速度比她不留下证据快得多。
                  不留下证据肯定是最佳途径。在清照开始调查之前,这个办法十分奏效。每一个调查机构都只调查他们通常调查的地方。许多行星上的警方审查所有的持不同政见的组织。 (在不少地方,警方严刑逼供各种持不同政见者,最后却得到无用的口供,然后审讯者们根据口供写出结案报告,宣布审查结束。)军方搜寻军事对抗的证据--尤其是外星人飞船,因为军方对三千年前虫族的入侵刻骨铭心。科学家搜寻突如其来的看不见的天文现象的证据,以解释舰队毁灭或者安赛波通讯有选择地崩溃的原因。政治家寻找承担责任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是简,因此谁也没有发现她。
                  然而,韩清照却在小心翼翼地、系统地整合一切,然后对资料进行精确地分析。她必然会发现证据的,这些证据最终会证明--并且结束--简的存在。
                  简单说来,那个证据就是缺乏证据。别人谁也看不出证据来,因为谁也没有以不带偏见的、缜密的思路来进行调查。简不可能知道的是,清照似乎具有超人的耐心,对细节的关注细致入微,对计算机的研究结果不断地进行重新描述和重新编程,而这一切都是她无数个小时修炼的结果:躬在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查找木纹,从木板的一端到另一端,从屋子的一边到另一边。简无法知道,正是神给清照的伟大教诲使她成为简最强大的对手。简所知道的只是,在某一点上,那位叫做清照的研究者可能会意识到别人并不真正理解的东西:
                  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的每一种可以想像的解释已经都被彻底排除了。
                  在这一点上,只剩下一个结论:有某种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神通广大,不是使一支星际舰队彼此相隔遥远的飞船同时失踪,就是--这同样不大可能--使舰队所有的安赛波同时停止工作的力量存在着。
                  如果那个探幽发微的头脑接着开始列举可能拥有如此神通的种种力量,那么,最终会锁定那支真正的力量:一个独立的实体,栖息在连接所有安赛波的核心微粒射线中间--不,它就是由核心微粒射线构成的。最终,只剩下这个观点立得住脚,并且就在这一点上,有人一定会根据清照的发现采取行动,着手摧毁简。
                  因此,简越来越着迷地注视清照的研究。韩非子的千金,芳龄十六,身高一米六,体重三十九公斤。属于天朝道家星(即道星)社会文化精英阶层,她是简所发现的第一个其思维的完整性和精确性接近计算机、因而也接近简自己的人类。另外,虽然简一个小时能够完成的搜寻,清照需要花费数月的时间,但是清照正在进行的搜寻,其精确度几乎可以与简自己媲美,这个现实实在危险。因此,简没有理由认为清照不会得出与她自己相同的结论。
                  所以,清照是简最危险的敌人,而且简无法阻止她--至少是在物质世界里。如果设法阻止清照查询信息,这只会使她更迅速地发现简的存在。因此,简没有采取公开的对抗方式,而是另辟蹊径阻止她的敌人。
                  她不完全了解人性,但安德曾经给她面授机宜:
                  要想阻止某个人做某件事情,你必须设法使这个人不再想做了。


                  61楼2018-04-04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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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异种
                    你们是怎么直接与安德的意识对话的?
                    既然我们知道他在何处,那么这就和吃饭一样自然。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对于任何一个没有转换成第三种生命形式的人,我从来就无法对他的意识说话。
                    我们是通过安赛波,以及与安赛波相连的电子装置发现他的--发现他的身体在太空。为了进入他的意识,我们不得不进入混沌世界,并且建立了一座桥。
                    一座桥?
                    是一个过渡性的实体,部分像他的意识,部分像我们自己的意识。
                    既然你们能够进入他的意识,那为什么不阻止他毁灭你们呢?
                    人类的大脑是十分奇特的。我们来不及弄明白我们在那里发现的意义,来不及对那扭曲的空间说话,我所有的姐妹母亲就全都死光了。之后我们一直在等待,在隐藏在茧内的岁月里,继续研究他,直到他发现我们。于是,当他到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够直接与他对话。
                    你们做的桥情况怎么样?
                    我们压根儿没有想过。也许还在那儿的某个地方。
                    -------------------
                    新品种马铃薯正在死亡。
                    安德看见叶子上呈现出明显的褐色斑点,马铃薯的茎变得脆弱,哪怕是最轻微的风吹拂,都会纷纷弯曲,最后猛地折断。今天早晨,马铃薯都还好端端的,现在疾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给予它毁灭性的打击,元凶只能是德斯科拉达病毒。
                    埃拉和娜温妮阿会失望的--因为她们对这个品种的马铃薯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安德的继女埃拉正在研究一种基因,这种基因将使一个生物的每一个细胞产生出三种不同的化学物质。众所周知,这些化学物质能够遏止或者甚至杀死德斯科拉达病毒。安德的妻子娜温妮阿也在研究另一种基因,这种基因将使细胞原子核无法被任何一个比德斯科拉达大三分之一的分子所渗透。他们将这两种基因叠接在这个品种的马铃薯上,早期的试验表明,这两种属性已经扎根,于是安德把马铃薯幼苗带到实验农场种下去。他和助手们对幼苗培育了六周,一切似乎都进展顺利。
                    如果该技术奏效的话,就可以应用于卢西塔尼亚星上的所有动植物,而这些动植物正是该星上的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然而,可能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太狡猾了,最终看穿了他们的一切伎俩。
                    尽管如此,六周总比通常的两三天长多了,说不定他们研究的方向是正确的。
                    也许情况发展太快了。遥想当年,安德刚刚来到卢西塔尼亚星的时候,从地球带来的动植物新品种在田里存活了二十年之久,德斯科拉达病毒才破译了它们的遗传分子,进而将它们分裂。但近年来,德斯科拉达病毒明显有了重大突破,可以在数日甚至数小时里破译任何从地球带来的基因分子。
                    目前,人类殖民者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种植庄稼、饲养动物,那就是使用一种可立即置德斯科拉达病毒于死地的喷雾剂。所以,有些人类殖民者想给整个行星都喷上这种农药,从而将德斯科拉达病毒干净、彻底地消灭。
                    给整个行星都喷上这种农药听起来不现实,但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个选择之所以被否定,是另有原因--每一种土生土长的生物都绝对依赖德斯科拉达病毒繁殖,包括猪仔--这颗星球上的土著原住民、智慧生物猪仔--它们的繁殖周期与惟一一种土生土长的树木息息相关。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遭到毁灭,那么这一代猪仔将是最后一代。
                    这将是异族大灭绝。
                    到目前为止,任何会致猪仔毁灭的想法都会立刻遭到人类聚居地--米拉格雷大多数人的否定。不过,安德知道,如果再有几件事实广为人知的话,就会使许多人改变观念的。譬如,只有少数人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有两次适应了人们用来杀死它的化学物质。埃拉和娜温妮阿已经研制出这种化学物质的好几个新版本,这样下―次德斯科拉达病毒一旦适应了一种杀毒剂,她们可以立即就换成另一种杀毒剂。同样,她们曾经一度不得不改变德斯科拉达病毒抑制剂,这种抑制剂能保证人类不会死于寄生在殖民地每一个人体内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之手。抑制剂添加在殖民地所有的食品里,这样每一个人每餐饭都摄取了抑制剂。
                    然而,所有的抑制剂和杀毒剂都是按照相同的原理发生作用的。既然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在普遍意义上学会适应了从地球带去的基因,那么,总有一天它也会学会对付各个等级的化学物质:到那时候,无论人类拥有多少新版本都无济于事了--德斯科拉达病毒将会在数日之内耗尽他们的资源。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米拉格雷的生存环境实际上是多么危险,只有几个人知道人类的生存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卢西塔尼亚星的异族生物学家埃拉和娜温妮阿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知道她们与德斯科拉达病毒之间的竞赛是多么难分难解,知道她们一旦落后,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殖民者确实明白这一点,就会有许多人说,如果不可避免有一天德斯科拉达病毒会毁灭我们,那就干脆现在我们把它彻底铲除。
                    如果这样做会把猪仔全部毁灭掉,那我们很遗憾;但如果在猪仔与我们之间进行选择,我们只有选择我们自己。
                    安德赞同这个从长计议的观点,认为这个富有哲理的见解、以及与其毁灭整个智慧生物种族,还不如让一个小小的人类殖民地毁灭的想法,都很好。然而,他知道,对卢西塔尼亚星人来说,这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他们自己的生命、还有他们的孩子的生命都危如累卵;他们对另一个种族并不了解,喜欢这个种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期望他们为了这个种族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那是荒唐的。从基因的角度讲,这毫无意义--进化只鼓励那些认真保护自己基因的生灵。即使主教本人亲自宣布:卢西塔尼亚星人为了猪在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上帝的意志,愿意服从的人也是寥若晨星。
                    安德心里想,我也不敢肯定能否牺牲自己。尽管我没有亲生骨肉,尽管我已经经历过了毁灭另一种智慧生物的岁月--尽管是我亲自触发那场浩劫的,但是我知道要承受多么可怕的道德重负--我不敢肯定能否让自己的骨肉同胞死去,或者死于因庄稼被毁而造成的饥饿,或者死于作为一种疾病卷土重来,在数日之内耗竭人体的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后一种死法显然痛苦得多。
                    可是……我能够听任猪仔遭到灭顶之灾吗?我能够允许另一场种族大屠杀吗?
                    他拾起一个断裂的马铃薯茎,上面布满圆泡。当然他要带给娜温妮阿,娜温妮阿或者埃拉会检查的,她们将确认其实已经再明显不过、肉眼都可以看出的症状。他将马铃薯茎放进一只消过毒的袋子里。


                    62楼2018-04-04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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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言人。”
                      是普朗特在叫安德。普朗特是安德的助手,也是他在猪仔中最好的朋友。普朗特是一个叫做“人类”的猪仔的儿子,是安德将“人类”转化到“第三种生命”--即猪在生命周期的树木阶段的成果。
                      安德举起那透明的塑料袋,让普朗特瞧里面的叶子。
                      “确实死掉了,代言人。”普朗特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说。刚开始与猪仔一道工作的时候,这是最令人头疼的事--他们表露情感的方式
                      人类不易凭习惯理解,这是大多数殖民者接受他们的一大障碍。猪族并不机灵可爱,他们只是奇特罢了。
                      “我们还会试的。”安德说,
                      “我想我们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你的妻子叫你去。”普朗特说。 “妻子”这个词即使翻译成斯塔克语这样的人类语言,对猪仔来说也是充满力量、很难自然说出来的--普朗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然而,妻子这个概念对仔族来说,过于重要了,乃至于他们与娜温妮阿交谈时,可以做到直呼其名,而与娜温妮阿的丈夫交谈时,却只能提到她的称号。
                      “本来我就要去看她。”安德说, “请你把这些马铃薯测量一下,然后记录下来,好吗?”
                      普朗特“唰”的一下跳得笔直--安德心里觉得就像一颗爆米花。虽然普朗特的脸在人类的眼里一直毫无表情,但他的垂直跳跃却显示出他的喜悦。普朗特特别喜欢用电子设备工作,一来是因为机器令他着迷,二来是因为这大大提高了他在其他雄性猪仔中间的地位。于是,普朗特立刻从他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摄影机和计算机来。
                      “做完后,请你准备这片隔离区域的高温消毒。”安德说。
                      “是是。”普朗特说, “是是是。”
                      安德叹了一口气。当人类告诉猪仔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时,他们感到特别冒火。普朗特当然知道当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适应了一种新庄稼时,该采取什么措施,这是老套路了--必须趁这个“受过教育”的病毒处于孤立状态时,把它消灭,不能让它扩散,使整个德斯科拉达病毒群从中获益。因此,安德不该提醒他。然而,人类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责任感的--甚至知道没有必要了,都还是不厌其烦。
                      普朗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注意到安德离开了田野。安德走进位于田野朝城里方向那一端的隔离棚,脱光衣服,把衣服放进消毒盒里,然后跳起了消毒舞--双手举得高高的,双臂在肩膀处旋转,身体也随即旋转,蹲下,起立,这样,浑身上下所有部位都经过了充溢着消毒棚的辐射和气体的共同消毒。他用口和鼻做深呼吸,然后咳嗽--和平时一样--因为那些气体人很难忍受。
                      足足三分钟,他一双眼睛火辣辣的,呼吸困难,不停地挥舞手臂,蹲下,站立:这是我们对全能全知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俯首称臣的仪式。就这样,我们在这颗行星上至高无上的主人面前屈辱自己。
                      终于结束了。他心里想,我烤得恰到好处。一阵清风终于吹进消毒棚,他从盒子里拿出还是热乎乎的衣服穿上。他一离开消毒棚,棚子就会加热,每一个层面都炎热无比,远远超过德斯科拉达病毒被证明过的忍受限度。在消毒的最后阶段,棚子里的病毒将无一幸存。下一次有人来到棚子时,里面将绝对没有病毒了。
                      然而,安德不禁想,不知什么原因,德斯科拉达病毒总会发现可乘之机--不是通过棚子,就是通过轻微分裂屏障,这个屏障犹如无形的城堡围墙,环绕实验农田。从理论上讲,凡是大于一百个原子的分子,都不可能通过这道屏障而不分裂。屏障两侧的围栏会阻止人和猪仔误人那片死亡之地。
                      --但是安德常常想,如果有人穿过这里会出什么事。当DNA分裂时,人体的每一个细胞就立即被杀死。也许人体在物质意义上会保持整体,但是安德那想像的眼光总是看见人体在屏障的另一侧分崩离析成灰烬,轻烟一般随风飘荡,最后落到地面。
                      安德对分裂屏障的最大担忧是它的设计原理是基于与“分子分解装置”相同的原理。 “分子分解装置”本来是设计用来抵御星际飞船和导弹的,是安德在三千年前统率人类舰队时,用来打击虫族的本土行星的--而且,正是这个武器被星际议会派出,正在前往卢西塔尼亚星的途中。据简讲,星际议会已经发出过使用这个武器的命令,只是舰队没有接收到。她切断了舰队与地面人类之间的安赛波联络,从而阻止了命令的发出,可是,会不会有某个过度紧张的飞船船长到达卢西塔尼亚星时,由于他的安赛波不工作而惊慌失措,便在没接到命令时就对这颗星球动用“分子分解装置”,这个谁也说不准。
                      虽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他们居然做了--议会发出了摧毁一颗星球的命令,从而犯下了异族大屠杀罪。难道安德白写《虫族女王》这本书了吗?难道他们已经忘记了吗?
                      然而,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已经”的问题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此书已经写了三千年了。再说,尽管安德写了《“人类”的一生》,但这本书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人民对它的信奉程度还不足以令议会不敢对猪族轻举妄动。
                      他们为什么决定采取行动呢?目的也许与异族生物学家设置分裂屏障如出一辙:隔离一种危险的瘟疫,使它无法向广大人群蔓延。议会也许对如何控制行星叛乱瘟疫感到担忧,然而,当舰队抵达这里的时候,无论他们接到命令与否,都可能使用“小医生”来作为解决德斯科拉达病毒问题的最后一招:如果没有卢西塔尼亚星,就不会有自我变异的、半智慧的病毒伺机毁灭人类以及一切人类文明成果。
                      从实验田步行到新建成的外星生物实验室并不远。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翻过一座小山丘,绕过为这支猪仔部落提供父母以及活猪仔墓地的树林边缘,然后通向围绕人类殖民地围栏的北大门。


                      63楼2018-04-04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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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栏一直是安德的一块心病。
                        既然人类与猪仔之间最低限度接触的政策早已经被打破,这两个种族已经自由出人大门了,那么,这道围栏就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了。当初安德到达卢西塔尼亚星时,围栏设有分裂场,任何人穿过围栏都会遭受剧烈的创痛。在争取与猪仔自由往来的斗争中,安德过继的长子米罗陷入分裂场几分钟,结果造成终生神经创伤。然而,就围栏对关在里面的人类心灵造成的危害来说,米罗的遭遇仅仅是其最痛苦、最直接的表达。
                        三十五年前,这道心理的屏障被拆除了。在此期间,没有理由在人类和猪仔之间设置任何障碍了--可是围栏依然存在。这是卢西塔尼亚星人类殖民者的意愿,他们不愿意人类和猪仔之间的界限被打破。
                        这就是为什么外星生物学实验室从河边的老地方搬迁过来的原因。如果猪仔想参与研究,那么,实验室靠近围栏,而且所有的实验田都在围栏外面,这样人类和猪仔都不会不期而遇了。
                        当米罗离开卢西塔尼亚星前去迎接华伦蒂的时候,安德还以为他归来时会惊异地发现,卢西塔尼亚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安德还以为他会看见人类与猪仔一起生活,和睦相处。然而,与此相反的是,他发现殖民地几乎依然如故。除了几个罕见的例外,卢西塔尼亚星的人类并不渴望与另一个种族亲密接触。
                        安德做了一件大好事,那就是帮助虫族女王,在远离米拉格雷的地方让虫族得以开始复兴。安德曾经打算增进虫族和人类之间的相互了解。结果却是,他和娜温妮阿以及家人被迫将虫族在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存在作为一个绝密。如果人类殖民者与连类似哺乳动物的猪仔都不能友好相处,那么,了解类似昆虫的虫族一定会立刻挑起人类仇视异族的心理。
                        安德心想: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是死者的代言人,发现秘密,帮助人们生活在真理的光辉里。现在,我连我知道的一半都不想告诉别人,因为如果我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就将会引起恐惧、仇恨、暴行、谋杀和战争。
                        离大门外面不远处,挺立着两棵父亲树,一棵取名叫“鲁特”,另一棵叫“人类”。种在门外,这样看上去似乎鲁特在左侧, “人类”在右侧。 “人类”是在一种仪式中,在协议的要求下被安德亲手杀死的,以便使人类与猪仔之间的协议永远生效。于是, “人类”转换为纤维素和叶绿素形态再生,最终长大成熟为男性,能够生儿育女。
                        目前, “人类”依然声名显赫,不仅是在猪仔的这个部落,而且在其他许多部落中间也是如此。安德知道他仍然活着,可是一看见那棵树,他就无法忘记“人类”是怎样死的。
                        安德把“人类”当作人对待,并不难,因为他与这棵父亲树交谈过多次。可是,要把这棵树看作和他所知道的名叫“人类”的猪仔是同一个人,他怎么也做不到。安德也许懂得,从精神的角度讲,是意念和记忆则构成一个人的属性,而意念和记忆完整地从猪仔转换到了父亲树。
                        然而,精神上的理解并不总能同步内在的信仰,现在“人类”太异化了。
                        不过,他依然是“人类”,依然是安德的朋友;安德路过时摸了摸这棵树的皮。然后,安德岔开正路几步,走到名叫鲁特的更老的父亲树跟前,也抚摩他的树皮。安德从来不知道鲁特也是一个猪仔--鲁特死于其他人之手,在安德来到卢西塔尼亚星之前,他的树就已经长得很高了,枝叶繁茂。安德与鲁特交谈,没有任何失落感。
                        在鲁特的树桩根须中间躺着许多棍子,有些是运到这里的,有些则是从鲁特自己的树枝脱落的。这些棍子是谈话棍。猪仔用谈话棍在一棵父亲树的树干上敲击一种节奏,父亲树就会不断改变自己树干里面的窟窿的形状,从而改变节奏声音,产生一种缓慢的话语。
                        安德会敲节奏--当然很笨拙,不过足以敲出话来。
                        然而,今天安德完全没有心思谈话。还是让普朗特告诉父亲树实验又一次失败了吧,以后安德会跟鲁特和“人类”交谈的。他会跟虫族女王交谈的,他会跟简交谈的,他会跟每一个人交谈的。可是,对于解决给卢西塔尼亚星的未来蒙上一层阴影的任何问题,这一切谈话都是无济于事的。这是因为,解决这些问题现在不取决于交谈,而是取决于知识和行动--只有其他人才能学到的知识,只有其他人才能完成的行动。而安德本人对这一切却爱莫能助。
                        他所能做的,自从他作为孩子战神打完最后一仗以来所做的一切,只有倾听与谈话。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这就足够了。但今非昔比,各种毁灭的阴影笼罩在卢西塔尼亚星的上空,其中一些是安德本人启动的,可是现在安德鲁·维京的行动也好,语言也好,思想也好,都无法解决任何一种毁灭性的威胁。他和卢西塔尼亚星其他公民一样,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要说他与其他公民之间的区别,那就是他知道每一个失败或者错误所带来的一切危险、一切可能的后果。谁会受到更多的诅咒,是直到临死那一刻才恍然大悟的人呢,还是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年复一年,眼睁睁地望着灭顶之灾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的人?
                        安德离开父亲树,沿着老路朝人类殖民地走去,穿过大门,穿过外星生物学实验室门。埃拉最信赖的助手猪仔--名叫“聋子”,尽管他压根儿不聋--立刻领着安德来到娜温妮阿的办公室,埃拉、娜温妮阿、科尤拉和格雷戈都在那里等他。
                        安德举起装着马铃薯植物碎片的袋子。
                        埃拉摇了摇头,娜温妮阿叹息了一下。不过,看上去她们远远没有安德所预料的那么失望。显然,她们另有心事。


                        64楼2018-04-04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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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们早就预料到了。”娜温妮阿说。
                          “但我们不得不试呀。”埃拉说。
                          “为什么我们不得不试呢?”格雷戈质问。格雷戈是娜温妮阿的小儿子--因此也是安德的继子,三十多岁了,作为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当之无愧,可是他似乎热衷于在所有的家庭讨论中扮演魔鬼的角色,无论是讨论外星生物学,还是漆墙的颜色。 “我们引进新品种,不过是教会德斯科拉达病毒如何绕过我们所拥有的杀死它的每一种方法。如果我们不尽快把它消灭,它就会把我们消灭。一旦德斯科拉达病毒被消灭了,我们就可以种正宗的传统马铃薯,用不着这样瞎折腾了。”
                          “那不行!”科尤拉大声叫道。她的发怒令安德吃了一惊,即使她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也不愿意开口说话,因而此时她说话这么大声实在是意想不到。 “我告诉过你德斯科拉达病毒是有生命的。”
                          “我也告诉过你病毒就是病毒。”格雷戈说。
                          格雷戈呼吁灭绝德斯科拉达病毒,这使安德感到不安--这可不像他呼吁做点事情来毁灭猪仔那么容易。格雷戈可以说是在男性猪仔中间长大的,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猪仔,讲猪仔的语言比任何人都讲得好。
                          “孩子们,安静,让我把情况解释给安德听。”娜温妮阿说,
                          “埃拉和我在讨论如果马铃薯实验失败了我们怎么办,她告诉我--不行,还是你来解释吧,埃拉。”
                          “思路倒很简单。我们不必想方设法去种抑制德斯科拉达病毒生长的植物,而是要追击病毒本身。”
                          “正确。”格雷戈说。
                          “闭嘴。”科尤拉说。
                          “行行好吧,格雷戈。请听你姐姐的请求吧。”娜温妮阿说。
                          埃拉叹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 “我们不能杀死它了事,因为那会杀死卢西塔尼亚星上其他所有土生土长的生命。因此,我建议设法研制一种新型的德斯科拉达病毒,这种病毒在卢西塔尼亚星所有生物的繁殖周期中扮演的角色和目前的病毒一样,但却没有能力适应新的物种。”
                          “你能够摧毁病毒的那部分能力吗?”安德问, “你能够发现吗?”
                          “不大可能。但我想,我能够发现病毒在猪仔和其他全部雌雄动植物体内很活跃的所有部分,把它们全部保留下来,把其余的全部抛弃掉。然后,我们增加一种基本的繁殖能力,再建立一些接收器,这样它就会对宿主体内的适当变化做出适当的反应。然后,我们将整个东西植人一个小小的细胞里,这样我们就制造出来了--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替代病毒,于是猪仔和所有土著生物都安全了,同时我们也将高枕无忧了。”
                          “这么说来,你要对全部原德斯科拉达病毒喷药,把它们斩尽杀绝吗?”安德问, “如果已经存在一种具有抗药性的病毒,那会怎么样?”
                          “不,我们不给它们喷药,因为喷药会消灭已经寄生在卢西塔尼亚星上所有生物体内的病毒。这部分实在微妙......”
                          “其他部分似乎容易些,”娜温妮阿说, “从无中造出一种新的细胞器官来......”
                          “我们不能把这些细胞器官只注射到几个猪仔或者所有猪仔的体内,因为我们还得把它们注射进本土的每一只动物、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叶里。”
                          “这办不到。”安德说。
                          “所以,我们必须研究一种机制,普遍传播新细胞器官,与此同时彻底铲除旧病毒。”
                          “异族大灭绝。”科尤拉说。
                          “这就是争议的焦点。”埃拉说, “科尤拉说,德斯科拉达病毒是有感觉的。”
                          安德望着他最年轻的继女说: “一种有感觉的病毒吗?”
                          “它们有语言,安德。”
                          “什么时候发现的?”安德说。他试图想像一个基因分子--即使像德斯科拉达病毒一样长,一样复杂--怎么可能说话。
                          “我已经怀疑了很长时间。我在没有把握之前,是不会说出来的。可是......”
                          “这说明她没有把握。”格雷戈得意洋洋地说。
                          “但现在我差不多有把握了。再说,在我们了解一个物种之前,你是不能把这物种整个儿全毁灭的。”
                          “它们是怎么说话的?”
                          “当然不像我们。”科尤拉说, “它们在分子的层次上相互来回传递信息。我先前在研究新型抗杀毒剂型病毒怎么蔓延这么快、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取代了全部旧病毒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情况。我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把问题提错了。它们并不取代旧病毒,只是传递信息。”


                          65楼2018-04-04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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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是掷飞镖。”格雷戈说。
                            “这是我用自己的话来解释。”科尤拉说, “我并不认为那就是语言。”
                            “因为它不是语言。”格雷戈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安德说, “你说它们掷出的飞镖携带必要的基因,于是接受到飞镖的所有病毒都更改自己的结构,从而包含新的基因。但这很难称之为语言。”
                            “可是,它们并不仅仅投掷一次飞镖。”科尤拉说, “这些信使分子一直都在进进出出,大多数时间它们并不进入病毒的体内。
                            它们得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好几部分的解读,然后它们又传递到另一个病毒那里。”
                            “这就是语言吗?”格雷戈问。
                            “还不是。”科尤拉说, “可是,有时候一个病毒解读了一个飞镖后,自己也制造一个新的飞镖,投射出去。下面这部分向我显示它就是语言:新飞镖的正面部分始于一个分子序列,这个分子序列与它正在回答的飞镖的背面尾尖相似。它可以保持谈话线索的完整性。”
                            “谈话?”格雷戈鄙夷地说。
                            “安静,否则找死。”埃拉说。安德意识到,过了这么多年,埃拉的声音还是足以遏止格雷戈的傲慢无理--至少在有些时候。
                            “我跟踪了一些谈话,发现它们持续不下上百次你说我答。当然,大多数交谈比这早得多就结束了。少数交谈已并入了病毒的体内。但最有趣的是--这种交谈完全是有意识的。有时候,一个病毒拾起飞镖,保存下来,而大多数病毒并不这样做。有时候,大多数病毒也保存某种特定的飞镖,但它们合并信使飞镖的地方恰恰最难绘制成图。之所以最难绘制成图,是因为这个飞镖不是它们结构的一部分,而是它们的存储器,而且存储器因不同的飞镖而异。如果病毒接收了太多的飞镖,它们往往要清除一些存储碎片。”
                            “这真迷人,”格雷戈说, “但它不是科学。对于这些飞镖,这种随机的结合与脱开,有许许多多的解释。”
                            “不是随机的!”科尤拉说。
                            “这些都不是语言。”格雷戈说。
                            安德没有听争论,因为简通过他戴在耳朵里的宝石接受器正在对他低语。他仔细倾听,不敢掉以轻心。 “她发现出了什么东西。”简说, “我查看了她的研究,发现了一种不会发生在任何亚细胞生物身上的东西。我对资料进行了多次不同的分析。我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这种特殊行为越模拟、越测试,它就越显得不像基因编码,就越像语言。目前,我们还不能排除它具有意识的可能性。”
                            安德的注意力回到争论上来,听格雷戈说: “为什么我们非得把我们还不了解的一切变成神秘的经验呢?”格雷戈闭上眼睛,拖着音调吟诵, “我发现了新的生命!我发现了新的生命!”
                            “住口!”科尤拉大声叫道。
                            “乱套了。”娜温妮阿说, “格雷戈,注意点,别超出理性讨论的界限。”
                            “这很难做到,因为整个事情都是瞎扯淡。目前为止,有谁听说过一个微生物学家的女朋友是一个分子?”*
                            “够了!”娜温妮阿厉声说, “科尤拉和你一样,也是科学家,再说......”
                            “她是个科学家。”格雷戈嘀咕道。
                            “再说--闭上你的嘴,听我把话讲完--她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此时娜温妮阿非常生气,但格雷戈和往常一样,对此不以为然。
                            “格雷戈,现在你应该知道,往往在最初听起来最荒谬、最不符合直觉的观点,到头来会导致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发生根本的改变。”
                            “你们真的认为这属于那些根本性的发现吗?”格雷戈问,他轮番探看着他们的眼睛, “一个会说话的病毒吗?如果她对这个问题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些小**讲的是什么呢?”他一反平时用科学语言--也是外交语言--斯塔克语说话的习惯,突然讲起葡萄牙语来,这就是讨论开始乱套的迹象。
                            “这有关系吗?”安德问。
                            “有关系!”科尤拉说。
                            埃拉惊愕地望着安德。
                            “这是治疗一种危险疾病和消灭一个智慧生物种族之间的差异,我想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安德耐心地说, “我们是否知道它们说的什么,这有关系吗?”
                            “没有。”科尤拉说, “也许我们永远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这改变不了它们是智慧生物这个事实。不管怎样,病毒与人类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说句‘请别想法杀死我们了,怎么样?”格雷戈说, “如果你能够设法用病毒语言说出这句话,那还也许有用。”
                            “可是,格雷戈,”科尤拉带着嘲弄的甜蜜口吻说, “是我们向它们说这句话,还是它们向我们说呢?”
                            “这个我们用不着在今天决定。”安德说, “我们可以等一等。”
                            “你怎么知道呢?”格雷戈说, “说不准就在明天下午,我们一觉醒来,全都又是发痒又是呕吐又是发高烧,最后死去。因为可能在今天夜里,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想出了彻底消灭我们的办法。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发生呢?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呀。”
                            “我想,格雷戈正好向我们表明我们必须等待。”安德说,“你们听见他是怎样谈论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吗?病毒想出了消灭我们的办法,甚至他也认为德斯科拉达病毒有意志,能够做出决定。”


                            66楼2018-04-04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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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中常有部分葡 萄 牙语及西 班 牙语句,本人不才,对葡 萄 牙和西 班 牙语没辙,凡碰到这些部分,都只能借助翻译工具来进行,即使借助我对上下文的理解做些润色,最终效果也不够完美。因此贴出原句,还请精通葡 萄 牙语的吧友做更正和指教。
                              Ate agora quem jaimaginou microbiologista quese torna namorada de uma molecula
                              --译者注


                              70楼2018-04-04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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