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冰融】
一整个星期殷尚翰的态度都很差,刚开始张晓理亏受著,并且尽力致歉,可至后来,殷尚翰似一看到张晓就决洪,搞得张晓也上火了。
两人都没好气,然而火候弱些,到底是自己做错事情在先,童瑷懿这一生都为了儿子,自然觉察於微,这些日子殷尚翰像冒烟的冰,瞧著像烫呢,手伸过去又寒气逼人。
脾气不好时,出手重些,殷尚翰在很短的时间内,不留余地地,吃下一间寿险公司的股份,令密切注意他的魏思成不安,殷尚翰的实力比他估计得大,深藏不露,投资寿险公司无疑会获得庞大利益,届时入主皇宇便指日可待。
殷尚翰取巧了,张晓惊觉,她这个会计虽然马马虎虎,但一些暗帐还是看得出来:「是我痴了,他在银行当然有人替他做帐。」
张晓忽来忧愁,觉得殷尚翰距离自己非常遥远,可这不正是自己极力维持的区隔麼?困惑了,没来由地心里头搞自由落体。
庄承欣又来简讯,她与钱昭吵架,庄承欣新认识了一名网友,网名玄青,玩线上游戏时碰到的,钱昭吃醋,张晓已经懒得里这两小鬼,自己的事儿都搞不定了,只随意敷衍。
庄承欣的短信下头就是罗子勋的,画面跳回后张晓看见,最后一句还停留在皮卡邱与三个句点。这是多久没联络了?张晓肩膀一垮,想起那晚,还是自己太过份了。
「他们是他们,他们是他们,怎能这麼说他!」面对罗子勋的咄咄,张晓一时错看十四,现在想来,好像自己不该。
殷尚翰把资料一摔,张晓噔醒:「你的分机坏了吗!」
张晓起身,一边抓东抓西却什麼也没握在手里,显然刚才分机响了她恍神。张晓道歉,殷尚翰斜她一眼叫按上头的去办,张晓从命,离开得急,手机萤幕就亮在原处,事实上张晓出神时,殷尚翰走来最先瞄到手机画面。
下周即将迈入第三个礼拜,看到罗子勋的短信,确实提醒张晓一件事,要养家,皇宇与殷商二选一,现在别无选择了,工作时不能再出差错。
圆明园的湖面融冰了,这天张晓回家时特意去看,待了一会儿,仔细思考轮回,《一路玩到挂/遗愿清单》的主角提出疑惑:「What does a snail have to do to reincarnate? Leave the perfect trail of slime?(一只蜗牛要如何转世,留下一条完美的黏液痕来升道吗?)」
这也不无道理。关於轮回的说法太多了,佛家有佛家的说法,作家有作家的说法,传说有传说的说法,人们还有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会儿要做好事,一会儿要至死不渝,搞得成天穷忙,就担心轮回成了自己不希望的样子,可笑的是这样子永远不得而知。
「你轮回了麼?」张晓已经漫步离开,踢脚步行,经过小杂货店,看上一本复古的线装笔记本。回到家随便煮碗面,移开小圆桌上的迷你盆栽,翻开笔记本习惯先空一张,自第二张用起,拿笔中间划了一道楚河汉界,这边写『同』,那边写『不同』,底下各划两条底线。
吃面,盯著本子,一会儿再喝了口汤,然后把碗放下:「同。1. 冰块脸。2. 不吃辣。3....」竟然卡住,张晓搁下笔,继续吃,一时间要她写出来全部还挺费脑的:「对了!手上的茧是一样的。不会吧,只有三个吗?还有吧。」
张晓丧气,继续吃,嘴扒著碗边把面当饭扒,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先写不同:「哼,不同的可多。1. 死英国佬。2. 不会书法。3. 不喝茶。嗯...」转笔,吊眉思考:「还有4. 不吃甜点。5. 口味重。6...7...8...12...」洋洋洒洒一溜,张晓的脑海中,全是殷尚翰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胤禛。
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才打开水龙头又关上,特意出去添两项:「13. 进厨房。14. 会洗菜、洗碗。」然后又划掉,可是笔尖还停在簿子上,过会儿,又在前头打星号,现代人总该有现代人的样子吧,小时候家里还穷过的,会做家事表示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帮著童瑷懿。
张晓坐了下来,左手撑头:「是啊,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也不一样了。」别说胤禛,她自己也戴眼镜啊,面容与若曦只算得上相似。
回到厨房忙,水声哗啦,洗完,张晓撑在水槽边站了好一会儿,她是不是应该放下了,她看所有人都像看史书,把最沉重的功罪加诸在他们身上,他们是重生过的,这一世,有选择权,不应该谁就必定是什麼样的结局,起头就判了死刑,只因为长相,变永世活在成王败寇的阴影下,不得超生?
那天与庄承欣看电影,有个人被公安开了罚单,在街头叫嚣,把罚单往地上一扔,狠狠踩著高声叫:「你知道我爸是谁吗!」张晓不晓得那人的名字,可在记忆中正是废太子,张牙舞爪的嘴脸不减当年。这算天生的麼?听听,他爸是谁,根本是后天教育,他选择成为这样的人,一个长得像废太子,又选择像他一样走向灭亡的人,这不是命运的错。
张晓将掌心面对自己,这双曾经推动命运之轮的手,却把所有人的害了,包括自己。曾经,无人的夜里,想过无数次若没有自己,这些人的下场会不会好一点?若自己无知,这些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张晓看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冷水,手伸下去好冰,当年老天爷惩罚她,就是这个温度。不锈钢的龙头上反映出扭曲的像,面对面喃喃:「你已经错过一次了,知道吗?记住没有?」
「没有,我忘了!」
「妈跟你讲话心不在焉的!」
殷尚翰近来不大对劲,觉察於微如童瑷懿怎麼没有感受,叫他回家来顺道买些东西,过去殷尚翰从没忘记过,小时候甚至步行两个小时也要买到,像这样忘得一乾二净是第一次。
「禛儿,妈看你最近精神不大好呀。」
「没事儿的妈,公司事情忙。」
童瑷懿暗自翻个白眼,公司里忙不忙她一清二楚,儿子真真大了,开始瞒著母亲。
「与我过招,小子还嫌嫩!」不过这句没说出来,童瑷懿换了个方式表达:「明儿个周末,咱们去看看房子吧。你问问晓晓有没有空,好久没见到她了,怪想的,她要是能一起来,也听听她的意见吧。」
「她、她有什麼意见,顾翔的朋友都设计好的,人家是专业。」
「啧,那是客气的说法嘛,咱俩聊聊才正经的是!」
殷尚翰眉心微皱,眼神有些飘忽,喉间卡住,老半天没说话,童瑷懿放下毛线,把打毛线的竹针往殷尚翰手臂上一敲,殷尚翰就像个孩子一样缩了一下:「妈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听到了!待会儿去问。」
「现在问!都几点了!再不问打去太晚了。」
「那、那不然下礼拜吧,现在问赶著明早不急得慌?」
童瑷懿作势稍举竹针,殷尚翰反射性抬手要挡:「好好好,现在问。」
瞧儿子拖著步子上楼的背影,一边童瑷懿这双编织的手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