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封请帖都是南馥容给他的，他还没到让叶兆玄亲自下帖的地步，这回没什麼不同，没了南馥容，唯一的可能就是魏思成发给他的，果然请帖背后有皇宇财务长的联名，这是业界习惯，谁请的客人要弄清楚。
这是皇宇的盛事之一，下礼拜三月一日正好是叶兆玄的生日，当天正逢周日，中午可以开大宴，请遍政商名流。以往殷尚翰拿到帖子，总带著南馥容一同出席，今年拿到的帖子确实给他之外，还能只身前去，反而更伤脑筋，过去童瑷懿在英国，但如今人在中国，总不能瞒著或说谎出席。
殷尚翰藏著帖子好一段时间，尽量挑个童瑷懿心情最好、最家常的时候：「妈，这周日我不在家，收到帖子，去参加宴会。」
童瑷懿在打毛线，教课用的，非常专心，於是没多理会：「我一个人在家好得很，你有事忙去。」
避重就轻带过去也好，殷尚翰嗯了声点点头，上楼洗漱，童瑷懿也织得差不多了，收拾起来，顺便也理理家。
殷尚翰每周末都会请人来打扫，不用童瑷懿动手，可童瑷懿对家事就是个一尘不染的性子，见不得乱，不停念叨：「又乱扔！我不在这几年放野了，随手扔惯了！」自语著，帮殷尚翰拿到书房去，可是童瑷懿手上东西多，一不小心掉东掉西，正捡时，看到包里的请帖。
到了周六夜，童瑷懿失眠，坐在床上养神，思绪不断回到三十年前，甚至非常遥远之前，手里握著电话不动。
「喂，顾翔，是我。」
「阿姨？」
「吵醒你了。」
「我搞摄影的哪里这麼早睡，现在才一点多，我还在工作室呢！阿姨什麼事请说。」
「是这样的，我知道翰儿的一些特殊场合都是你请朋友帮忙打点的，我在想，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次。」
「阿姨要出席什麼场合？」
「明天皇宇集团董事长叶兆玄先生的寿宴，想请你评估一下应该什麼打扮出席比较好。」
「那有什麼问题！明天一早我朋友胡兰就要过去你们那儿，拿衣服给Shawn，我联络她，一起帮阿姨弄好。」
「谢谢啊，不过，我希望这件事不要给翰儿知道。顾翔，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顾翔没有马上回答，两秒的空档：「阿姨，您自个儿有事儿吧？您放心，若您不想给Shawn知道我自然不会说，也不会多问，我只担心您一个人有什麼万一。」
「谢谢你，顾翔，你放心，大白天地天子脚下，没什麼万一的，至於其他，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你担这个责任。」
「好吧，阿姨都安排妥当了就好。明天我让我朋友胡兰过去，她会替阿姨打理好。」

挂了电话，顾翔很不安，一方面是瞒著死党他母亲的事，另一方面是猜不透童瑷懿的举动，就怕有个万一担当不起。
大白天里会有什麼万一他也难以想像，但总是不能放心。左思右想，拨了通电话给张晓：「喂！你睡啦？」
「嗯．．．怎麼是你．．．什麼事啊？」
「唉，你明天有没有空？」
挂了张晓电话，又打给胡兰，胡兰也睡了，他真是罪过，硬著头皮请托事：「．．．大概就是这样。这麼临时，你行吗？」
「可以吧，明儿一大早我先回工作室准备准备，再到张小姐那儿，给她先弄好，再到殷先生那边去。」
「唉．．．我欠你个大人情，麻烦你了。」
「不必，只要你摄影的时候带上我工作室去打理造型与化妆就成了。」
胡兰一早到，带了套亚曼尼的宴会用西装与真丝领结殷尚翰，有钱人其实这点不好，衣服穿一次就得换，殷尚翰的衣柜里头成排的西装，由於都是按他的尺寸合身订制的，事后也处理不掉。
童瑷懿笑著送殷尚翰出门，胡兰拖延收拾，殷尚翰走后便替童瑷懿打点起来，她带来一套旗袍，黑底刺绣牡丹但偏素，华而不俗。童瑷懿把头发保养得很好，五十几岁的人，银丝不多，并且她特别适合挽发，胡兰给她准备了发饰，其他饰物童瑷懿坚持不戴，并且不愿换下珍珠耳环。
会场上政商云集，叫得出名字的都在电视上，叫不出名字的是自己无知，童瑷懿很顺利地进入会场，没有人会拦下一位气质出众，雍容华贵的妇人。但张晓这种，打扮得越是漂亮，那越需要请帖，顾翔想周到了，替她弄到一张，她一直在门口等著，眼看童瑷懿进去，赶紧跟上，但不敢过去，只见童瑷懿一人站在角落，并没有什麼事，对於偶尔经过的人只是点个头，并不攀谈，似乎在等待什麼。
「谢谢邀请。」张晓也看见殷尚翰在与魏思成握手。
「应该的。据我所知，殷先生对皇宇的持股又增加了一些，进入股东会是迟早的事。这位上次见过。」
「郭小姐。」
郭锦慧稍稍与殷尚翰握个手：「殷先生。殷先生要不要与南小姐打声招呼，她就在那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殷尚翰礼貌性点个头：「我这儿还有些人要见，一会儿一定过去。」
魏思成带著郭锦慧离开，殷尚翰继续绕，牛津帮的朋友们是一定要打招呼的，李韦也在其中，还有，想不到钱昭与他父亲也在，所谓房地产，房与地不分家。
正与李韦说话，殷尚翰远远从人头缝隙中看到张晓，心中一惊，正想过去，南馥容从后头叫住他：「你连声招呼都不愿打了？」
这话殷尚翰是有气的：「我这儿还有人，忙完就会过去。」
南馥容扯了扯笑：「还是老样子，你总不把我摆第一个位置。」
殷尚翰别过头吸了口气：「馥容，我说过，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南馥容眨眨眼：「什麼？喔，你说那些流言麼？敢做就要敢当，她张晓若行得正，你两人怎麼可能认识？她自己不检点，就怪不得旁人说。」
殷尚翰无法接受南馥容的思想：「那你怎麼不怪我，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南馥容非常执著：「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若没她那一巴掌，你这巴掌想拍也没对象，甚至根本懒得动弹。」
一阵哗啦，掌声四起，殷尚翰与南馥容也暂时打住，转过头来鼓掌，叶兆玄出来了，后头跟著罗子勋与魏思成。
叶兆玄一定要致词的，并且一说就是大半天，张晓非常尽责，一直注意著童瑷懿，对於叶兆玄与场内其他事物没多理会，但叶兆玄出场后不久便悟了过来，看看叶兆玄，再看看童瑷懿：「原来阿姨在等．．．天！！难道，叶董事长是．．．！」
叶兆玄仍在致词，这是在叶家大宅，童瑷懿却抓住一名经过的佣人：「去请你们管家过来。」
老胡，本名胡图，一直在叶兆玄底下做事，胡图的太太也很早过世，叶兆玄感同身受他的难，待他与他唯一的女儿很好，现在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老胡仍跟在叶兆玄身边。
老胡的出现让张晓差点叫了出来，赶紧捂嘴，注意到童瑷懿自包中拿出一样小东西交给老胡，老胡半信半疑地走了，直到叶兆玄致词完毕，老胡把叶兆玄带走，应该是去看那样东西了吧，之后老胡才过来，带童瑷懿离开。

老胡带路，张晓悄然尾随，来到宅邸较深入的地方，经过一个小花园，进去后上二楼，老胡把童瑷懿带到书房去了。
张晓躲在一楼，叶兆玄迟迟没有现身，应该还在酒会上吧，张晓都快不耐烦时叶兆玄才出现，那时已快两点钟。叶兆玄是由一堆人拱著走过来的，但快接近时却屏退左右，独自上楼，手里紧握一小撮．．．似是．．．头发！
张晓跟在他后头上去，来到书房门外，不晓得今儿是怎麼了，她好想知道这一切，并且强烈直觉自己必须得知道这一切。
声音不是非常清楚，但可以辨识，张晓看不到动作，但现在似乎是静默的时候，无人说话。
一破冰便是童瑷懿的声音：「三十几年了，你竟然老成这样．．．」
叶兆玄的声音微颤：「真的是你麼！珍儿！」
张晓倒吸口气，不知是哪个珍字，但莫名地想起，那一世在草原上，小十八重病，康熙迷糊之间把她错认，唤了珍儿。
「我一直在找你！你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我到英国去了。」
「那你现在住哪儿啊？你看你这身打扮，还如当年那麼美。你与谁一起来的吗？」
「我一直住在英国，最近回来的，今儿也是一个人来的，主要是．．．」
童瑷懿没有立刻说下去，张晓更贴近耳朵听，童瑷懿复道：「主要是．．．我还是想见见你。」
「我也想见你！我一直都想见你！我想你啊！我没有一天忘记你。」
「呵，想我？唉．．．当初你可以的，我们可以的。」
「我无法！那时正在创业，璃璃的外祖父是将军，父亲是省委书记，你要我怎麼办！」
「是啊，我太傻了，你的最爱一直是功成名就。」
「说我，你呢珍儿？你爱的可是我？还是我这张脸！你叫我要喊你珍儿，喊旁的你便不高兴、不愿听，你的最爱又何尝是我？」
有一段时间无声，才听见童瑷懿笑道：「我们心中的最爱一直不是彼此。」
「珍儿，你过得好吗？我甚至找到你的家乡了，听说你们搬走了，再找不到人。」
「都去了英国，那儿生活不易，如今都熬过来了，也没什麼好不好的了。」
「你吃苦了？」
「不说我了。你呢？怎麼听闻你膝下无子，何璃璃怎麼这麼早过世，你怎麼不再娶呢？」
「你离开不久，璃璃便发现我们的事儿，她当时有孕，情绪不稳而流产，身子养不好就去了，碍於她父亲与外祖父的力量，我无法在娶，另外也是我一心想著，再娶也要娶你。我找遍了，就是没有佟爱怡的消息。」
「我改名了，到了英国还取了英文名字。」
「你就这麼恨我！」
「当时是的。如今，我只想再亲眼看到你。」
「是因为，你没有看过『他』老了的样子，对吧？」
「不，是因为我没有看过『你们』老了的样子。」
换作叶兆玄沉默，才道：「珍儿，留下来吧，就像你说的，都过去了。如今这偌大的宅子就我一个人，留下来吧，别回英国去了。」
「我现在与儿子住在一起。」
「什、什麼？儿子！」张晓能听得出来叶兆玄的声音中有那麼一丝丝的期盼：「儿子！可是我．．．」
「他确确实实是他父亲的孩子。」
叶兆玄是在哭麼？张晓听见的声音不对劲：「．．．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啊．．．你都有儿子了．．．」
「他原本可以是你的孩子，可是你不愿意，我原本已经爱上你了，不是那张脸而已，可是你拒绝了，这一切本来是可以的。」
似乎是童瑷懿起身走步的声音，但是叶兆玄叫住了她：「你要走了？」
「看到你，我满足了。」
「你还会在北京待多久？我还想见你。珍儿，常常来看看我，或者让我常常去看看你，好吗，啊？」
「不了，我儿子不喜欢你的。我走了，你保重。」

最后一星期了，自从殷尚翰问了问题，童瑷懿再不怎麼笑过，彷佛回到殷尚翰幼时与他父亲吵完架的模样，开著收音机，一个人默默做著手工艺。
殷尚翰每每看到不禁自责，而每天遇见张晓，不禁逼视，张晓自叶兆玄的寿宴后就怕看到他了，现在更惧怕，殷尚翰看她的眼神像在挖掘什麼，好似连胤禛的坟都不放过。
张晓专业地敲门入内，专业地放下资料夹，专业地回报道：「银行那边来了资料，主要几页都标示起来了，与会计部那边的一起都在里头。」
没听见殷尚翰的回应，张晓反射性要抬头，还没动半吋又止住：「殷先生还有什麼要交待的？若没有了我先出去。」
张晓不管走了，殷尚翰始终没有动作，整日里只是坐在办公桌前，看著张晓来来去去。曾经他恨过他父亲，为何不愿意包容、体谅，后来他恨叶兆玄，是他害得他们这个家如此、母亲如此。如今，他恨自己，他正在步他父亲的后尘，童瑷懿说得对，去爱并不难，难的是一直爱下去，对於一个死人他尚且计较，更何况叶兆玄活著，殷尚翰渐渐地，开始原谅他的父亲了。
「殷先生？」
「请进。」
张晓关上门，好好走到他面前，站定：「今天周五正好一个月，我们的约定，到了。」殷尚翰没有回应，还是看著她而已，张晓等了一会儿，终於，慢慢抬起头，直视：「办公桌我都收拾好了，该交接的东西也整理完毕，我走了。」
殷尚翰沉默一会儿，淡淡道：「你若还没找到工作，可以再留一阵子。」
张晓摇摇头：「不了，我决定回深圳去，离开这儿比较好，希望阿姨住得快快乐乐，愿她幸福，请替我向她道别，我就走了。」
殷尚翰依旧不语，张晓不等，转身离去，这是她自有工作以来，第一个早归不加班的星期五，很早回到家，继续打包，她在北京唯一的朋友还在帮她装箱，不过对她的决定不以为然。
「你根本在逃避问题。」
「别罗唆了，我都和爸妈讲了。」
「少跟我来这套，现在什麼年代，和爸妈说的话才是屁话。你有什麼不得了的过去，我是不晓得，但抛开过去重新生活怎样都是好的，但我不认为你这样就叫抛开过去了，你还是活在它的阴影之下，换个地方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就像换套黑衣服看起来瘦，可衣服底下胖它就是胖，总不能天天穿黑的吧，想办法减掉赘肉才实在。」
「至少一切人事物不会天天在跟前晃，我当初就不该来。」
「不对！正因为你离开了这儿，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思念，信不信我们作个赌，等你回到深圳，你会想得更厉害，并且允许自己想得更厉害，恶性循环下去更堕落，反而在这儿，正因为那些人事物都在你跟前晃，你会克制自己、约束自己，你若真想好好儿活下去，你更应该留在这儿面对它，甚至去接受它、碰触它。」
「那样会伤害到旁人，并且我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顾翔劝不下，也懒得再讲，冷哼一声：「在我看来，你根本没活过。」
周日晚间房东来取钥匙，并且顾翔帮忙把东西都搬空，等著与他工作室的物流一起寄运至深圳，空屋一间，只剩原有家具及三个大行李箱里一些贴身衣物用品，一早上就走，中午的飞机。
张晓全身装扮得好好儿缩腿在沙发上，看来是不打算睡了，抱著本印有雍正画像的书看，不停抚摸书面，她可以把所有人当或不当作那些人，却无法超然看待殷尚翰。当罗子勋死缠烂打时她吼他，当庄承欣无理取闹时她懒得理她，当钱昭耍脾气时她根本没想开导他，当听到侯元寿与周天申被调查时她只叹各人各命。
看到叶兆玄被簇拥她一笑置之，见到魏思成与郭锦慧她乐见其成，看到胡兰事业有成她并未特别欣喜，甚至见到顾翔顶多再熟一点的朋友罢了。
张晓戴上耳机，手机里有一首歌，一个温暖而沉厚的声音响起：「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逝。两个世界，几许痴迷，几载离散，欲诉相思。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不如归去．．．」
间隔伴奏，张晓慢慢闭上眼睛，就如童瑷懿每每听到这首歌时一个模样，童瑷懿喜欢侧躺在床上，听著它慢慢入睡。
她的面容是祥慈的，喜悦，殷尚翰每当看到这副表情就知道，母亲进入了梦中，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在那儿没有他、没有他父亲、没有叶兆玄。
殷尚翰轻轻过去，帮梦乡中的童瑷懿盖妥被子，关上收音机，出去时带门轻掩，直到廊上的夜光不渗，另一只手里紧握著车钥匙。
「晓晓！」
「妈！」张晓的梦乡被扰。
「东西都收拾好没有！」
「行了。」
「要不要咱们去接你啊？唉，等等，你爸要跟你说。」
换作张爸：「晓晓，爸去机场接你。」
张晓只是淡淡道：「不用了，我只有三个箱子，其他的朋友会替我寄。别担心我了，很晚了你们睡吧，明儿一觉睡醒就见面了。」
张母抢过去讲：「晓晓明儿个就见面了啊，妈给你预备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张晓微微点点头：「嗯，谢谢妈。妈晚安了，睡了。」
「好好好！睡饱了有精神，明儿一早搭飞机！」
门铃作响，张晓奇怪是谁：「唉妈，我真的要睡了，先挂电话罗。」
「睡了、睡了！你爸和你说。」
张爸、张妈都讲过晚安好容易才挂上，张晓乱七八糟起身，书掉地上捡起、手机摔了捡起、盖身上的毯子也落下捡起、耳机扯到了一边拿下来，呼地一下子，只是站起来还得这麼多事儿。
「谁？」
又按了一次。
「是不是顾翔？有忘什麼吗？」
张晓小心先开个缝，对上目光时彼此都忘了呼息。
「你，怎麼是你？」张晓松了手，门敞，殷尚翰轻轻推开而入，背手关上。
环顾四周，真真家徒四壁，三口大箱子在跟前，殷尚翰终於收回目光，沉沉道：「你真的要走了。」
「嗯。」张晓低眸点了下头。
两秒空白，然后听到：「我希望你留下来。」
张晓没有抬头，面无表情：「阿姨已经过得很好了。」
这回殷尚翰立刻接话：「如果我说是为了我呢？」张晓胸口一紧，怔怔抬头，殷尚翰自始至终没有移开目光，直直盯著她的眼睛：「留下来，为了我。」
「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人。」
「没关系。」
「你没听到我说的麼？我心里有人，不可能的，我心里永远有个位置给他。」
「我说了，没关系。」殷尚翰别过头眼睛一闭，微微叹息，再缓缓转回来，对上张晓的目光：「我不介意你留个位置给他，你可以在与他独处的时候想他、怀念他，我只要求，当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看到的是我。我保证，我不会犯下我父亲的错。留下来，为我。」

「我若答应了你，一定是因为我拒绝不了他，这对你怎麼公平，对他怎麼公平？」
「很公平。我让地儿给他了，他就该帮我这个忙。」殷尚翰听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而张晓的眼神是交错的，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但我愿意尝试。试试，好麼？你我都是，我们试试。」
张晓垂眸，气息无序，心悸失拍，殷尚翰一步步轻轻靠近，缓缓地，不能吓著她地，直到可以伸手的距离，一吋吋扶上她的腰际，轻轻贴合。张晓举手作推，可刚一碰上殷尚翰的胸肩就抵著了，力都还没施上。
一点、一点，殷尚翰小心翼翼地压低，双唇慢慢挪移，寻觅契合，正当张晓全身绷紧，牙关咬住不松时，两瓣寻觅在她的嘴角边上暂栖，完整，并且深长。
张晓慢慢睁眼，吻落的那一刹突然全身大松，紧守的唇线也启开口子，似守得严严实实的一份脆弱逃过千钧一发那般释然。殷尚翰则维持著姿势，耳语低喃：「为我留下。」
泪珠也松串了，张晓把眼睛一闭，几颗便掉了出来，再把肩脖一缩，已是她能做到最好的点头。
殷尚翰轻轻收紧手臂，低声问：「我的怀抱和他的一样麼？」
张晓忍不住缩起身子，抑制著泣诉在他胸前，抓紧他的衣衫。殷尚翰只是淡淡道：「那就这样待一会儿吧。」

「都收拾好了？」殷尚翰问，他把童瑷懿送回家后再送张晓，这回车里的气氛不一样了。
「嗯，我东西本来就不多，明天可以上班了。」
「你若想多休息几天没关系。」
「不了，应该去上班的。还有我今天去银行，看到你汇来的钱，太多了。」
「当初讲好的。」
「当初是特殊情况，这样我很不安。公归公、私归私，我正常上班，你也付我正常薪水就好。」
「你怎麼知道正常薪水是多少？」殷尚翰轻笑。
「不、不然，高才拿多少，我就拿多少。」张晓眨眨眼。
「那你又怎麼知道高才拿的数目和你的不一样？」
张晓无语，殷尚翰左手还握著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未移，但右手伸过来拍了拍张晓的手：「放心，我身旁几个人的薪水只有我和银行知道，连会计部都不知道的，我有分寸。」
殷尚翰握了握她的手，再收回去继续开车，张晓放过话题嗯了声，但有些话也听进去了。身旁的几个人，是了，她真的很不学事，高才是大夥看得到的。
殷尚翰把车停在巷口，下车来轻轻地牵起张晓慢走，有那麼一瞬当指尖碰上的时候，张晓想起胤禛了，殷尚翰感觉到她的轻颤，稍稍牵紧点道：「没关系，慢慢习惯。」
张晓没有抬头：「我尽快。」
殷尚翰微叹口气：「不要逼自己，这样於你、於我，都没有好处。我可以等。」听到这句张晓才抬眼，眼中有歉，殷尚翰轻松笑笑：「我做投顾的，有什麼事等不得。」
忽然张晓坠入一个时空差，她看见那座亭子，大病出愈，她纤弱而来：「娶我。」他替她戴上簪子，却道只能等，这一等，多少季节。
殷尚翰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换个方式，把手一松，往张晓额上弹了一记：「还没到家呢，要做梦也等睡了。」
张晓下意识按住额头，醒与梦之间交错，这动作只有胤禛会的。
「对不起。」
殷尚翰不语，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就快来到门口，张晓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前殷尚翰轻轻伸出右手拉住张晓：「其实，长得一样也有好处。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找到你。」殷尚翰前进一步，在张晓被弹记的额上亲了一下：「晚安。」
张晓怔怔望著殷尚翰离去，替她关上门，一会儿，猛地自包里搜出拾捡的木兰花，心中多了份期待：「所以，他真的是你吗？你找到我了？还是．．．你让他来找我．．．？胤禛．．．」张晓把木兰花压在心口上，轻轻闭上眼：「回答我。」

【九】【雨季】
那一记弹额，似喀地开窍了张晓某个地方，渐渐与殷尚翰在一起的时候，专心多了。小俩口就像普通情侣，也有热恋期，上下班殷尚翰都会去接送，同进同出，流言厉害起来时，殷尚翰索性牵著张晓来上班，办公室又安静下来了。
「走吧。」
「想吃什麼？」
「咦？不是先去你家接阿姨出门，问阿姨要吃什麼才对。」
「刚打给她，她说在家吃过了，让我们自己去吃就好。」
殷尚翰走到她办公桌前，颇为疑惑：「想什麼呢？」
张晓想了会儿，看看表，才五点半，猛地抓了包要走：「我们去你家吧，今天陪阿姨。」
男孩子就不懂这些了：「你不是还想去一些地方逛逛？」
张晓推推他快走，微微笑道：「改天，你和阿姨特别说过，我们再去。」
殷尚翰大概明白了一点：「你别紧张，我妈不在乎这些的。」
张晓很认真道：「我在乎。」
两人都在学习，学习彼此相处、平衡，殷尚翰也不是成天与张晓腻在一起，庄承欣也不会答应的。午餐一定一起吃，可晚餐时而是殷尚翰把张晓载到她要去的地方，过程就当约会了，然后回家。
童瑷懿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今儿晓晓来不来呀？」
殷尚翰才刚刚换上拖鞋，好笑：「妈这是．．．把我当外子，张晓成你女儿了。」
童瑷懿泄气一垮：「我今儿去市场，终於买到只何首乌，想瞧瞧她怎麼个弄法。」
殷尚翰边挂外套：「明天带她来就是了。」
不过童瑷懿想得更快，已经打算起别的：「这周末，你们怎麼过？」
殷尚翰正经地：「正想与妈商量。我才晓得周二她生日，刚在一起隔天，什麼都来不及，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她问妈．．．」
「唉唉唉！你讲清楚了妈晓得，你们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时间，别老带著我跑。你去陪陪她，两人相处相处，这周末，妈也与几个要好的学员约著出去，咱们各自有事儿。」
「不、不是，张晓她问你的，带你去泡温泉。」
「下礼拜可以，这回是真赶上约了人。禛儿，你也时常替晓晓想想，两边要平衡、平衡，晓得吗？」
殷尚翰悄悄叹口气，头疼，听别人都是夹在婆媳之间，他却是被两边踢皮球：「知道。」

没了童瑷懿，刚交往不过几天的小俩口去泡温泉也不大合适，那或者看场电影，逛逛街，就像普通人一样，张晓也想添购些春夏的衣服。
把童瑷懿送到地方，殷尚翰就到张晓家去等，待在客厅无聊，不免要翻翻东西：「你还真这麼喜欢雍正。」
一提到雍正，张晓就像长了刺：「你别乱说他，他是个好皇帝。」
殷尚翰觉得莫名其妙地：「我也没说什麼，只是好奇你一个女孩子家怎麼喜欢上雍正的。」
张晓边收书，脱口而出：「我爱他。」
殷尚翰以为自己批评了张晓的事儿，张晓与他置气，玩笑道：「不会吧，你到底喜欢几个死人，一次说清楚了。」
却不料张晓根本没有玩笑的心思，啧地瞪他，又眯上眼突发奇想：「你相信轮回吗？」
殷尚翰转转眼想想：「各教各派，敬而远之吧，我没什麼信仰。」
张晓再道：「可我相信。」
殷尚翰听出来意思，伤脑筋：「别告诉我你认为雍正会复活。」
张晓正正经经地纠正他：「是轮回！」
殷尚翰对这话题没兴趣：「Whatever，我只想活在当下。我们走吧。」
这回张晓真真切切确认了，殷尚翰是个死英国佬，翻个白眼不理他，没好气的。只是正开门有人按门铃，两人都颇疑惑。
「楼下谁呢？」
「下去看看吧，反正要出门的，说不定你邻居按错了。」
还是别下去的好，一开门张母大喊：「唉晓晓！！」
张晓觉得心脏要停了：「妈！爸！你们搞什麼呀！！」
张父与张母大包小包地砰地出现，张母拽著女儿非要好好看著清楚，张父说她：「你妈就是放心不下，非要上来看看，想著你这个月刚过生日嘛，那正好周末来瞧瞧你。你瞧吧，我说她好得很，你就是穷紧张！」
张母紧张也是应该的，女儿太反常：「我看看又怎麼了，这我女儿不行吗？你们不知道我这当妈的整天里提心吊胆！你又一次一次不晓得在电话里搞什麼鬼，妈一定要瞧瞧！唉，别挡了后头的路，让人家过．．．啊！！这．．．是、」张母看看张父又回过头来吼：「是你！！好哇你！来找我们晓晓做什麼？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倒自个儿找上门来！好哇！今儿咱说个清楚！走！！咱找公安！走！」
「唉唉唉唉！！妈妈妈妈！！不是的！妈！！」张晓与张父急忙拉开两人，可张母拽住殷尚翰就不放，硬往外拉。
殷尚翰停住步子张母也拉不动，非常耐心地先唤了两声：「伯母，伯母。」
张母一个转身就指著他鼻子，另一手还是不放：「你今儿一定要给我个交待！」
张晓急得，殷尚翰不忙，很客气地笑道：「车祸的事，我负全责。伯父伯母，我正和张晓交往，请两位成全。」
张母石化了，瞬间的，张父也是。

张晓的公寓小，两人座沙发而已，张父张母挨紧坐著，殷尚翰隔著小桌拉张椅子对面坐，张晓倒水来一人一杯，也拉张椅坐。
张母悄悄看张父，张父又悄悄看张母，殷尚翰一直正经坐在椅子上很绅士，一间小客厅安安静静的。
张晓一坐下来，张母先看看她，再看殷尚翰，再看她，低眸，又看张父，张父给她看得不知所措，也看张晓，张晓面对父母眼光，太突然而语钝，只好看向殷尚翰，张父看张晓看殷尚翰，他也看殷尚翰。
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殷尚翰倒很自在，缓缓解释：「之前，确实因为车祸一事而认识，之后张晓离开金弘到我公司上班，已经一个月，交往自这个礼拜一开始而已，方才我来接晓晓，替她补过生日之外，陪她去买点东西。」
这是第一次张晓听见殷尚翰唤她小名，就这麼自然而然地。
张母好像忽然间很怕殷尚翰，喔喔点点头，非常谨小地，还用手肘推推张父，要他说点什麼。
张父与她推拉半天，推不过张母，硬著头皮发言，但要比张母好些：「那、那个，我们想知道，你哪儿高就啊？」
殷尚翰下意识摸口袋，却不巧：「抱歉，今天没带名片出门。」
张晓忽跳起：「我好像有！」也是，她特助，应该带著几张，还真找著，先交给殷尚翰。
殷尚翰站起来递名片：「这是我的公司，上面有我私人专线与手机，伯父伯母若有事请不要客气。」
张父张母也弄不清楚什麼投顾不投顾的，别提名片背面还附英文版，只知道殷尚翰自己开公司就得了。
气氛总不能老僵著，张晓是碍於父母，可张父张母又不知所措，殷尚翰主导著，既然近午，请客就是必须的，吃完又带两老入住同区的五星饭店，张晓的公寓实在太小。
两老规规矩矩坐在大厅，窃语指指点点，张晓过去柜台，有些为难地：「对不起，他们也没告诉我，我不晓得他们会突然上来。」
殷尚翰正在办入住手续，写些资料签些字，笑笑道：「我若是你父母也会跑上来的，你根本无法让人放心。」
张晓嗔他一眼，殷尚翰反而心情极好，表格填完后交回柜台，等待时道：「我刚让高才把机票延了些时间，难得他们上来一趟，你这礼拜都陪陪他们。」
张晓第一晚就在饭店陪著的没走，怕父母第一次住饭店不习惯，也是张母拽著她不放，什麼都问。
「英国人呐．．．唉唷．．．这成联合国了都！那他父母哪国人？」
「中国人！国籍差别而已，他在那儿出生的嘛！没瞧见他长相麼！」
「也是、也是。那他几岁了？」
「三．．．」张晓还在想。
「啊！三十几了！！」
「不是，我还没说完，妈你缓缓，别吓我！」
「你才吓得我！突然就冒出个男朋友！我就说你在北京乱搞吧！妈还不晓得你！」
「我乱搞什麼了，交男朋友不正常麼？」
「你才几岁，交了个三十几的怎麼正常！」
「他才三十三呢！」
「两人得差七岁啊！这差的是．．．」
「人家吴奇隆和刘诗诗还差十七岁呢！」
张父打断张母：「好了、好了！这些无所谓的，他们现在年轻人有自个儿的想法。」再转向张晓：「唉，爸只问你，他小子对你好不好，这点就够了，爸不图别的。」
张晓神色有些复杂：「他很好，是我自个儿不大确定。」
张母只听进去前半句：「这麼说来他是打算娶你的？」
张晓眉头一皱：「妈！这才！」
「唉，你都几岁了，这会儿交男朋友就是奔著一辈子的！要问问清楚！」
「我不想说了，求你们别再乱了，还有那车祸，究竟是谁撞了我我也没兴趣了，反正确实不干他的事，别再一天到晚想著告他了。」
出乎张晓意料之外，张母居然浅浅一笑：「不都过去了嘛，没什麼好追究的！」
张晓瞪大眼不屑了，张母嘿嘿两声：「我瞧著，这小子是不错啊，你们看，周周到到的，还行。」
张父接话：「我倒觉得他挺诚恳的。」
张母补充：「我也觉得。还有，他看起来挺踏实的。」
张父再添：「这周到、诚恳、踏实，就不是年轻小夥子的味儿了，岁数稍大一些也是个好处。还有，他规规矩矩的，家教不错。」
张母不输：「周到、诚恳、踏实、规矩，还有他事业搞得不错，这年头养家不容易，可不能让咱晓晓跟了他吃苦！」
张父再整理一遍：「周到、诚恳、踏实、规矩、事业有成．．．」
不知不觉间张晓被晾在旁边，听一半受不住：「接龙了这是！」

周日童瑷懿还有一场约，殷尚翰便来充当司机，带著张父、张母逛北京，童瑷懿对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有信心，由著他去，倒是晚间免不了要一齐吃顿饭。
张父、张母很紧张的，彷佛女儿真要出嫁了，张晓也很紧张，就担心张母一脱口又要告谁。殷尚翰是国内外政商界打滚久了，泰然处之，童瑷懿则有些兴奋，她也觉得有娶媳妇儿的感觉。
两方见面非常顺利，一开始张父、张母有点拘束，传统些，觉得嘛，女方这儿要谦让点，童瑷懿的心情则像过节似的，天知道她盼了多久，三个大人很能讲，由於过去有相似的背景，很能惺惺相惜，但话题大多还是围绕在张晓与殷尚翰身上，小时候的幼稚也能拿出来讲。
「我真佩服，您独力把儿子养这麼大，这优秀的一个青年，倒是咱晓晓，连缝个扣子都不会！」中国父母都爱这样，客客气气地称赞别人的孩子，把自己的数落一顿。
童瑷懿却奇怪了：「哪里呢！你们晓晓手艺可好了！还能替我改坎肩儿！」
殷尚翰也疑问看她，张晓猛吞一口口水：「这个．．．之前中学的时候学校教过呀，不是家政课嘛．．．后来到北京得独立．．．自理．．．」
两老与童瑷懿都糊涂了，殷尚翰也著实疑惑，但解围道：「其实晓晓进了公司之后，得学不少事儿，毕竟与她之前做的工作都不一样，她很努力。」
原来殷尚翰是肯定自己工作表现的，并非张晓特在意什麼，只是任谁获得肯定都会心上一暖。
好在一晚上没生什麼事过去了，但张晓觉著不行，为杜后患，回去饭店里自己招认：「我是学了不少，煮饭、洗衣、针线活都难不倒，一个人住必须自立自强。」
张母半信半疑道：「你还挺行的嘛，来北京两、三个月就这麼能干。」
父亲想的与母亲总不一样：「就告诉你孩子大了要让他们自个儿出去闯闯，不然永远学不起事儿，这不挺好的嘛！」
张母勉勉强强，讲话有点酸：「唉，这养女儿与养儿子就不一样！女儿在家笨的，伺候别人倒能干！白养了你这麼大！」
知道张母说的都是大妈话，但张晓是有些愧疚，当初以二十一世纪新女性为傲的，到了大清朝却甘愿洗手作羹汤：「好了妈，以后多孝敬孝敬您就是。」
张母哀哀叹：「孝敬我呢，泼出去的水罗！」

然而张母起头的这一出让一向察人於微的殷尚翰存疑，不知怎麼地，晚上睡不著，坐在床上用笔电查雍正。童瑷懿从小很重视他的国学教育，语文、历史不废，尤其清朝史，童瑷懿特要求，殷尚翰肚里的墨水也不少，只是大学之后十多年来生疏了。
有时，殷尚翰觉得张晓是本书，故事已经有了大纲介绍，十之八九差不远，以为自己晓得，但其实里头进程有细节。他想翻阅，可又觉得厚重一本太多，或者太深奥瞧不明白，种种理由而作罢。
看了一晚上的雍正，与当年童瑷懿讲给他的差不多，满清十二帝中，他确实对雍正好感不少，毕竟许多作为上头，这皇帝是条汉子，可这能吸引小姑娘什麼？
点开图片，胖大叔的烧饼脸：「我以后也长这样？」
童瑷懿小时候告诉他：「你知道麼，你与雍正皇帝长得一模一样！」
小尚翰歪头歪脑问：「妈妈怎麼知道呢？」
童瑷懿只是笑笑：「妈妈看过呀！这样，妈妈就叫你胤禛好不好？」
小尚翰眨眨眼，还会吮手：「唔，妈妈不叫我Shawn麼？」
童瑷懿哄他：「妈妈叫你Shawn。可私底下时，妈妈叫你胤禛。嘘，禛儿，咱们和大家玩个游戏，别告诉别人！这是个大秘密！」
小尚翰撑大眼问：「大秘密呀！」
童瑷懿笑道：「嗯。大秘密！咱拉勾儿！」
小尚翰好兴奋，像玩儿躲猫猫的感觉，要藏好：「嗯！拉勾儿！」
啥屁查不到，盖上电脑，默想，童瑷懿说他长得像雍正，张晓说他长得像已故的爱人，那就是说她已故的爱人也长得像雍正，所以她才喜欢雍正的吧。
「你又怎麼知道雍正长什麼样？」
殷尚翰又开了电脑，百度雍正幼时照，跳出来的还是老头子，Google雍正幼时照，跳出来的是他乱服春药而死的资讯。
殷尚翰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大晚上不睡觉，在找雍正幼时照，一大早还要开例会，这是不要命了。
正要睡，短信声却响。「晚安」，短短两个字，殷尚翰随手把笔电搁一旁，全然忘乎什麼雍正那档事，脸上划了弯微笑。「晚安」，他回覆。
下一则短信就接著后头：「东方大港计画重新启动，董事会要通过增资。」
殷尚翰眉心微动，光盯著手机，眸目黑透。殷尚翰手上有两票。

「那你就直接去办公室了？」
「嗯，车上还有一套西装，我拿上来了，你借我浴室冲个澡。」
两人醒来时已经七点多，张晓非常不好意思，殷尚翰倒是大方笑笑，只是手臂麻木无感了，不过没有抱怨，下楼拿西装时也向童瑷懿报备过，童瑷懿没说什麼，只是笑笑今天早餐不用她忙活，可以休息休息。
张晓这儿有新的盥洗用品，所剩不多了，记著下回要补货，趁殷尚翰在浴室时去弄早点，考虑了半天，还是随著他的味口弄了三明治。
殷尚翰一出来就好笑：「我妈是中国人，不是英国佬，记得吗？」
张晓翻个白眼：「有得吃就不错了，不要罗唆。」
殷尚翰也调皮，领带挂脖上就不动弹，两手一摊：「无法，手麻了。」
张晓伸手在他掌心打了一下，殷尚翰依然盯著她不为所动，张晓便心软了。
这样上班心情怎麼不好，办公室里的八卦小队也觉得老板不大一样了，虽然面上还是板脸，但好心情是感受得出来的，但暂且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一周内，张晓的父母也算是把北京都玩遍了，殷尚翰特地早些结束例会送他们到机场，张父、张母很不舍女儿，一南一北实在太远，殷尚翰正好拿机票过来，张母赶紧，悄悄转过头去把眼泪擦擦。
殷尚翰将机票递给张父，另道：「伯父伯母若想晓晓，随时说一声，我再接你们北上玩。」
张父拿到机票，也有点情绪上来，说话里带点颤音：「咱两老就这麼一个女儿，我们不图什麼，只要你对她好！」
「爸！」张晓也受感染了些，过去安慰父亲。
张母却把行李一拽：「不说了！不说了！走了老伴儿！」
送出关，两人坐在大厅，等著时刻表上写班机起飞才离去，一路无话，但殷尚翰紧紧牵著张晓的手，张晓一直悄悄看著他，好一会儿，自动把另一只也覆上。
回到车内，iPad在叫，还没打开公司助理就来了电话：「魏先生的助理又打来了，想和您确认时间。」
「先拖著，高才在不在？」电话又转给高才，殷尚翰就在张晓面前说起：「查到没有？我要先有底了才能赴约。」
高才挂著耳机，边敲键边道：「照片刚刚传过去，老板收到了吗？」
殷尚翰转头找iPad，打开看到信息：「刚收到，我先看看。」
还在停车场，殷尚翰直接打开信息，里头是罗子勋为了东方大港一事去见过的人，除了一些党政高层，还有商界夥伴，接著南家人出现在照片里，殷尚翰倒不意外，南家也是有投资事业的，对於皇宇老早有兴趣。
只是接下来几张，殷尚翰缓缓转过头来盯著张晓，张晓原先没在看，自顾自回覆庄承欣的短信，感觉到殷尚翰在看她，她才转过头来。
「什麼？」凑过去，全是自己的照片，有三张是在银行外头照的，罗子勋正与她说话，另外三张是在路上照的，张晓上了南馥容的车，后来又下了南馥容的车。

「要走了吗？」张晓淡淡问。
「难得公司没事，今天不回去了。」殷尚翰已经走到跟前，握起张晓玩弄树枝的手，顺道抹掉水珠。
张晓低头看著动作，慢慢另一手也抚上，一模一样的两双手，一模一样的疑惑，胤禛说想要，殷尚翰说不想；胤禛将手缓缓收回，紧握住掌心上的皇位，殷尚翰却将掌心一摊，把握的是她的手。眼神遥远了，但一弯真纯的微笑在张晓脸上渐渐划开。
殷尚翰始终注视著张晓：「想起他了。」
张晓没有放开殷尚翰的手，反之，慎重握著，抬头时，那弯微笑划到底了，眉眼清澄，似被洗涤之后刷裸的，透亮出灵魂核深处。
「都有，一开始想起他，但后来我在想你。」
「想我什麼？」
「我在想‧‧‧」起先认真的，但张晓鬼精一吊：「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殷尚翰皱眉却低笑一声，多了分疼，张晓则因笑意而双眸晶亮，两颗珠子是草叶上遗落的雨露。殷尚翰心头一动，似被人推了一把，往前压低了身子又煞住，一吋吋地，越来越接近时，两颗晶露砰然颤晃。
笑意速凝，眼睫垂下了，张晓握著殷尚翰的手越来越紧，身后便是亭子的对面出口，张晓知道，没想到。
殷尚翰已经非常接近了，他的视焦已贴近得没有余光，右手张晓握著，左手经过她的腰际，如藤地，攀蔓至她的背，双唇以然来到契合的位置，尚留一吋，给张晓的跃步。
臂温是蔓毒，噬化神智，张晓的意识逐渐模糊，凝固的笑意不知不觉间裂了口子，稍稍分开唇瓣的距离正是一吋，便吻上。
飞速地，一道电光在脑海中极速而过，张晓猛地睁眼却突然视盲，胤禛与殷尚翰的身影重叠交错，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错乱成炫影不辨。
想逃，但殷尚翰抽手反困，双臂缠紧，张晓的唇被撷住，炫影间，只能闭目躲开晕乱。这个吻是贴实的，没有一处不密合，张晓於是沉沦了，而殷尚翰沉沦在她的沉沦之中，加重了力道、深度，时而绵长，时而激昂，张晓抵在殷尚翰胸前的手渐渐揉到他的肩骨子里去了。
张晓咬了殷尚翰一下，不小心的，自己也惊讶的。血腥味涩涩而来，殷尚翰却手臂一收，不放、不止，依然维持著，够了深入才缓缓作结。张晓再睁眼时，炫影已逝，辑芳亭外有闹声哄哄，散伍游人经过，把张晓嚷嚷醒来，看清楚眼里的，只殷尚翰一人。
游人过去，雨声又开始淋淋漓漓起来，殷尚翰并未松手，张晓此刻是无力的，二人的距离依旧不出毫厘，失玦的唇瓣仍在探寻著彼此，走不出非非。
听雨一会儿，不冷，体温交流，呼息是热腾腾的，蒸茫了亭阁。直到蒸气发散些，渐渐清晰了世界，时空沉寂下来，一个持稳的声音突显：「下山麼？」
张晓恢复些力气：「嗯。」毫厘的距离才开始拉开，但连系不断，殷尚翰的手还牵著她的，撑伞出亭，张晓的手也挽著他的。

殷商投顾的事务量变大了，连高才都多待在办公室处理事情，殷尚翰也回到刚创业时的加班时光，但心境不一般了，张晓就在外头，或者时常童瑷懿会做晚饭来给他两人。
皇宇这块大饼不容易吃到的，然而出乎张晓意料之外，殷尚翰似没有尽全力。张晓一直尽力避开投身核心事务，只偶尔拿进去办公室前，忍不住悄翻资料夹里的帐目，殷尚翰的身家不能说多厚，但搞投顾的基本水准有的，张晓粗估一下，殷尚翰似有所保留。
「保存实力，再次出击麼？」张晓一脸愁容，认为他始终不放弃复仇。
殷尚翰与张婕妤正在对帐，张婕妤是他的守财神，帮他运作得非常好：「现金比例仍然维持三成。」
殷尚翰算了一下：「不行，往后提高到四成吧，另外把欧美那边的投资独立出来，获利不投入这边。」
张婕妤与殷尚翰共事六年多了，殷尚翰来到中国后遇上的第一位专员就是她，两人默契十足，殷尚翰再没想过更换。张婕妤戴著耳机通话，边敲键，笑道：「殷先生一向稳重，可是不失胆意，怎麼忽然保守起来了。」
殷尚翰已把她当熟人，电话这头低笑一声：「如今不同了，多了负担。」
张婕妤随口闲聊：「难得，殷先生还是个顾家的好男人，我成天经手的钱加起来都能买座岛了，可用途是给家人的却少之又少。」
殷尚翰笑笑两声，再说公事，张晓敲门进来，见状轻轻把会计资料放桌上就走，殷尚翰站起来隔办公桌拉住她，过去身边。张晓站了会儿，殷尚翰后来挂电话。
「什麼事？」
「今天还没与你说上话。」
「你这些天忙的！」
「刚刚进入皇宇，事多，过阵子上了轨道就能多陪你。」
张晓浅笑，只怕进入皇宇才是多事之秋：「你先忙完吧。」
殷尚翰泄气一声，张晓说得不错，没忙完前说什麼都不作数：「这话就对了，跟前就有件事儿得派你出马，特助。」
张晓眨眨眼：「何事？」
「请你帮我打包，这周末要搬去新家了。」
「怎麼这麼突然？」
「老早订好的日子，我一直忙公司的事顾不上。」
「好哇，拖到不能再拖了找我，故意的。」
「张特助，你好歹干点事吧！在公司里，你东躲西躲，一尘不染，我投你所好，别来公司了，替我去收拾东西不正合你意？」
张晓瘪了瘪嘴，躲风暴躲著躲著变成躲懒了：「好吧，我明天就去。」
「妈已经在收拾了，其实我东西原先也不多，请你帮帮她就是。」
「会的。倒是你都多大的人了，有些事儿你也自己动动手吧。」
「唉，我是哪儿不动手？每回吃完饭，谁洗的碗？」
「那衣服呢？只晓得送乾洗，乾洗用的都是化学药剂，知不知道那样不健康！还有家里打扫用不著雇人吧，就当运动也行啊！」
「开我玩笑吧！以前在英国的时候我都做的，可现在真没那个时间。还有，新房子得多大，扫到什麼时候，有点效率吧，时间也是成本。」
张晓瞪他一眼，当皇帝的就是有这个命。

张晓到殷尚翰家里时，童瑷懿竟然在拆Hermes的围巾：「呵呵，研究研究织法。禛儿叫你来的吧，他屋子在上头，去吧，自个儿弄吧。」
张晓为难：「阿姨替我看看吧，我不晓得哪些该怎处理。」
童瑷懿一副理所当然：「我也不晓得呀，他在英国的东西都没带过来，现在这儿的都是后来的。不然你问问他，他要怎麼收拾。」
童瑷懿肯定不管了，张晓只好求助殷尚翰，殷尚翰正巧在开会，还是个大帐目，有点不耐地敷衍她：「你随便收，没什麼要紧东西。」
张晓快气死：「要是我丢错了怎麼办，或者弄丢什麼东西！」
殷尚翰的手已经扶在门把上想回去会议室：「丢了就丢了，家里头没有贵重物品，几乎是衣物吧。我在开会，晚点再说。」
张晓啧地，把电话往床上一扔，打开柜门，殷尚翰最多的东西就是西装：「索性全扔了！」张晓一件件把它们拿下来，只留下这些日子要穿的，都套上防尘袋。
好在领带还没用上几条，精品店送来时的包装都没拆，省事了，接著是一些便服外衣，袜子倒还好，比较不好意思的是内衣物。
张晓羞，瞟了门口一眼，非常激亢地，轻轻拿起其中一件摊开：「啊！」都快叫了出来，与胤禛的底衣完完全全不同，现代都是合身设计。
张晓烧得，抓过小盒，把抽屉一拽，稀哩呼噜全倒出来，拼命乱塞，终於把小盒盖好，哇哇哇地收到大箱子里去，刚转身，又跳了下，还得留下搬家前的份。张晓磕柜，整个人歪坐在地，双手举高贴在柜门上，真想一头撞死地，又把小盒拿出来，蒙著眼，用食指与大拇指捻出几件再扔回抽屉中。
殷尚翰也有趣，屋里只有衣柜，待衣物都打包起来，什麼东西都跑出来了，书就不提，还有电器产品的留存盒、纪念钢笔等等，倒是一样东西让张晓颇感兴趣，牛津同期毕业生的通讯录，以为有照片呢，结果一打开密密麻麻的英文名册，没意思。
殷尚翰的东西就这些了，一天可以搞定，收拾得差不多时已经晚餐的时候，殷尚翰也回来了，听童瑷懿说住进新家后，在英国的东西就会陆续寄来。
「你倒挺能干的，一天就收拾好了。」
「你的东西本来就少，除了衣服也．．．没什麼了．．．」张晓忽然声音不对，神色不安，殷尚翰有察追问，张晓一直闪躲。
已经到张晓家，殷尚翰现在天天接送，并且习惯找位子把车停妥，陪著走送上楼。
「好了、好了，我进门了。」
「今天时间早，不然让我进去坐坐？」
张晓一晚上始终逃避视线：「不必了吧。」
「究竟怎麼了？」殷尚翰眉头微皱，迈一步，把张晓逼退后，自己进来了关上门。
「没事儿，」张晓尽量说得轻松：「这不收拾一天，累了吧．．．」
殷尚翰不信，轻轻搂住，感觉张晓的心跳乱拍，脸烫烧红，殷尚翰忽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