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指明路林冲说义士 施毒计小人逞凶威
一夜清光,两厢无话。三娘这一晚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哭一会儿楞一会儿,心中又一阵冷一阵酸,将将到卯时才合了眼,林冲却因白日喝了不少酒,实在困乏,虽躺在榻上,倒睡的安稳,直到辰时方才醒来,却见窗外日头已高,暗叫不好。
原来林冲向来早起,往常怀袖过了卯时便与林冲净脸来,若怀袖看到分睡,再说与宋江,林冲后背一阵发凉,便仍有三分宿醉,登时也清醒了。忙起身看房门,仍是先前紧闭,不似有人来过。林冲低声唤了两声三娘,三娘本也没睡实,闻林冲声音,便道,将军请进吧。
林冲见三娘喜服未脱,被褥也未动过,心道,这一夜不知她怎挨过,心中也是一酸。三娘见林冲不言语,轻声道,将军可有事么。林冲方出了神道,你我分睡,难瞒的众人,我昨日细想,莫不如让沛儿进房服侍,毕竟你与她亲些,知道了也无妨。
扈三娘是聪明人,上梁山后,怀袖之事也多少耳闻,道,莫不是那怀袖姑娘。林冲本不想将怀袖之事说与三娘,一来怀袖来房中半年,尽心照顾自家,从未做得什么,说与三娘,只白白添许多烦恼。二来怀袖之事,本与三娘无关,不出数月,就送她下山,梁山纷争,也与她无关。见三娘提起,林冲只回道,怀袖那处我自去说,三娘起身便唤沛儿吧。
说完,寻了件常服,自家到书房换了。三娘见如此,暗道,见他行事,章法有度,便是那柳下惠,只是不逾桑蒲之情,似他处处周全,事事护了女子体面,却又不及多矣。
两人盥洗了,来至饭厅,桌上早备好了蒸饼、牛肉、小菜、米粥,颇为丰盛。林冲笑道,军汉夫妇连日来十分劳苦,招待我等,心中实在不安。怀袖给林冲夹了一片牛肉放于碗中,俏眼微瞪,鹅蛋秀脸轻轻扬起, 睨了林冲一眼笑道,你仔细尝尝,是谁的手艺。林冲吃了,便知是怀袖煨了个把时辰了,牛肉入口软糯,清香四溢。林冲笑道,全是你的功劳,三娘你也尝尝,便夹了一块在扈三娘碗中。
三娘吃了也觉得极好,望着怀袖道,姑娘好巧的手,想那梵正,人称菜上山水,盘中诗歌,却是一尼姑,遁入空门,青山绿水虽好,无肉亦觉乏味,哪如怀袖姑娘,素手细烹,秀色可餐。这最后一句一语双关,怀袖顷刻便红了脸,偷看了林冲一眼道,娘子说笑了,便退了出去。
林冲昨日饮酒,腹内饥饿,只低头吃饭,倒未见两人如此光景。见怀袖不在,便道,饭后无事,我带三娘去西旱寨清净之处看看景色可好,这西旱寨又是梁山的小后山,别有洞天,登高之处,俯瞰山寨,方能得观全貌。三娘笑道,便依将军所言。
沛儿与三娘换了一身素衣短打,林冲让随侍牵了三匹马来,并吩咐随侍不用跟着,自与三娘打马向山上去了。直至山顶,林冲指着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笑道,此处山峰叫神妙峰,这个洞叫浩然洞。三娘道,可是那,笑此中空洞,都无一物,有神妙、浩然气。
林冲笑道,三娘果然聪慧过人。又感慨道,如今朝廷昏庸,奸党横行,那庙堂上,个个高官,有几人有那浩然正气。这水泊梁山,虽居一隅,世人多称寇匪,却也有不少忠义之士,一身正气,三娘莫以为这里是那鬼梵楼、销金窟。林冲担忧三娘憎恨梁山,惹下大祸,因此特带三娘上山,有意点拨她。
三娘闻言,冷笑道,也不尽如将军所说,若皆忠义之士,那李逵滥杀无辜,为何无有惩治,为何荡平山庄后烧杀抢掠,那些庄户可与梁山有仇,难不成随意杀人也是忠恕之道。
三娘句句话打在林冲心头,一时分辨不得。沛儿见两人作难,忙岔开话,指着山下一片竹海道,姐姐快看,那竹海生气勃勃,随风摇曳,像不像庄后那片,过几日,沛儿挖些竹笋来吃,可好。
谁知三娘看到此景,想起儿时情景,只抱着膝蹲了下来,望着山下,怔怔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林冲看她神色略微镇定了,指着西旱寨方向一条小路道,梁山有东西南北四个旱寨,我驻守西寨。但凡头领下山,必要得手令经过三关。但西旱寨不同,这条小路可以直通山脚,过了水面便是孙青打探消息的酒店,这条路只有我和晁大哥宋大哥吴军师四人知道,也因地势重要,因此西旱寨驻守军马比别寨多些。
扈三娘心下一暖,站起身来,望着林冲道,将军将这机密说与我听,不怕我立时下了山。
林冲皱眉道,若要下山此时却不是时机,待我先于张青、孙二娘通了话,让他们不要为难你,那时候你收拾了金银衣服,下山方好。
扈三娘噗嗤一笑道,成婚一日,便要送客么,古往今来,也没这个道理。况且我还要在这住一住,会一会林将军说的忠义之人。
林冲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解其意,但看她眉间郁结之意少了,心中渐渐放下心来。
沛儿道,姐姐此处风大,你穿的单薄,莫要吹病了,我们下山去吧,扈三娘望了一眼西旱寨通向山脚的小路,暗暗记下了位置,道,已到晌午,果真有些饿了。
三人打马往西旱寨去,林冲马快,走在两个前头,突然林冲跨下战马一声悲嘶,双蹄跪下,林冲猝不及防,滚鞍落马,右臂重重摔在地上,却不顾伤势,赶忙回头向扈三娘喊道,小心绊马索。三娘见林冲坠马,惊慌中忙勒住马绳。林冲本是精细之人,行事颇为小心,只因这回家之路在熟悉不过,因此放慢了心,不想有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