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依相偎,捱至天明,林冲左手被箭镞割的血肉模糊,夜间有酒精**,尚不知疼,此番醒来,顿觉疼痛通心透骨,睁眼看时,伤口已被青丝面巾裹扎停当,只略微渗些血迹,不由得心下一动,转头看去,坐凳楣子上翘腿横着一人,正呆呆望向亭外落雨。
林冲蓦然生些羞惭,不好张口。扈三娘见他醒了,故作冷脸道,喏大个人,也是堂堂八尺汉子,怎言而无信,说好再不分开,如何一人偷偷躲在亭子中向山而泣,昨夜我和怀袖姐姐在家中等的难耐,真是巴明不明,盼晓不晓,又是这般大雨,姐姐欲顶雨寻你,被我拦下,倘姐姐因找你跌了伤了,岂不后悔莫及,便是你有甚心事,图一人清净,原也无不可,差身边小校通报一声,让我两个知晓,又有何难,既已成夫妻,一人事既是两人事,不告而别,是君子丈夫所为么,更何况怀袖姐姐那样心地对你,你却只顾自家展怀,教人好生心酸。
扈三娘一番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字字真情无可辩驳,林冲情知理亏,低头惶恐,不敢答话。扈三娘见他手上伤口,早已心软,上前扶他起身坐于凳板上,微微一笑道,做得没道理事体,认罚么,林冲道,合当领罚。三娘笑道,三碗姜茶,三碗伤寒药汤,十日不得饮酒,权当昨夜罚资,依得么。林冲感激,从背后揽了扈三娘蜂腰,道,全凭三娘做主,无敢不从。
扈三娘倚在林冲怀里,看亭外景致,森耸山峰,蟠萦数丈不见头尾,承雨经风,势如矫龙,又好似身后那人臂膀,虽不十分强健,精悍内蕴,心中千种婉柔浸满甜蜜,染红脸颊。林冲虽常来亭子,亦没见过这等雨中春色,岚光一望,清清晓晓,别有风流,不禁胸次开阔,烦恼暂抛。
两人静坐,执手远眺,林冲道,人皆言风雨最是无情,绿柳香红不知碾破多少,此时偏又是个有情的,将你我关在亭中,得些许安宁。扈三娘笑道,那些俗物见惯了流水飘香,极是烂情,不知辜负多少真心,因此天不见怜,你我一心相系,天亦悯诚。
林冲笑道,得享这等神仙处境,便是化为石头,也不枉了。扈三娘笑道,不妥不妥,你变了石头我要来哭你,若我亦变了望夫石,怀袖姐姐更不知何等悲伤,转念又道,你我一夜不归,此时雨渐小了,不如我们下山去,免教怀袖姐姐挂念。
林冲闻言称是,遂拾了蓑衣与扈三娘穿上,扈三娘推阻再三道,大哥如何又糊涂了,岂不闻者道成男,坤道成女,夫为妻纲,夫如妻天,这蓑衣自然是你穿。林冲笑道,平日也不见你读女诫,却专等在这会子诓人。古语云,宴尔新婚,如兄如弟,我为兄,你为弟,兄友弟恭也是人伦纲常,姜肱争死救弟,我便没有那让蓑之德么。
扈三娘不依,林冲不允,两不相让,蓦地扈三娘捧腹大笑不止,林冲不知其理,负手道,你又有打甚主意,一并说来。扈三娘道,我只闻父子骑驴有这般谦让,竟不知你我哪个是父,哪个是子,算来这蓑衣比驴子还便宜些,林冲闻语,捉了扈三娘满怀道,戏谑丈夫,正当家法伺候。
扈三娘绯红了脸,推开林冲道,弃蓑衣不用是憨傻,你我皆择善固执也难两顾,不如求老天做主,言罢顶礼合十道,信女扈三娘,与丈夫困于山中,衣物单薄,难御魆风骤雨,乞上知心意,收雨藏云,放我两个归家,祝罢,与雨师磕头。
事有斗巧,物有故然,又或上神有感,少时竟风恬雷息,雨止云开,林冲大喜,与扈三娘挽手归家,不题。